女孩的手，冰凉，瘦小，却攥得很紧。
亚当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指骨的轮廓，像一截枯瘦的树枝，带着孤注一掷的力量。
但这份接触只持续了一瞬。
几乎是在握住他手的下一秒，莉诺尔就像被灼伤了一样，猛地将手缩了回去。
她警惕地向后挪了挪身子，整个人重新缩回墙角的阴影里，那双刚刚才积攒起一点微光的眼睛，再次被浓重的戒备所填满。
家里的所有人都告诫过她。
王室里没有好人。
他们只会用虚假的善意，将你玩弄于股掌之间，然后欣赏你更加狼狈的模样。
亚当的手还悬在半空，手心残留着她指尖那点冰冷的触感。
他也不在意，神色平静地将手收了回来，跟个小孩子置气，还不至于。
麻烦。
但很真实。
他在心里评价了一句，视线扫过莉诺尔身上那件被泥水弄脏的华丽长裙。
裙子的料子很好，但尺寸明显偏大，穿在她瘦小的身上，显得空空荡荡，像一件偷来的戏服。
他没再说话。
只是学着她的样子，在旁边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冰冷的触感透过不算厚实的裤子传来，让他这具五岁的身体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亚当皱了皱眉，将这点不适压了下去。
他抬起手，伸进自己宽大得有些可笑的袖子里，摸索起来。
片刻后，他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白色手帕包裹着的小方块。
手帕被他的体温捂得有些温热。
他一层层地将手帕揭开，露出里面一块金黄色的蜂蜜糕点。
糕点上还印着精致的皇家鸢尾花纹，甜腻的香气在冰冷的空气里悄然弥漫开来。
这是今天下午茶时，他分到的唯一一份甜点。
作为王宫里几乎被遗忘的透明王子，他的饮食配额一向少得可怜。
他本想留着晚上当宵夜，毕竟这具身体太容易饿了。
但现在看来，有别的用处了。
亚当将那块糕点，连带着干净的手帕一起，递到莉诺尔面前。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正常的五岁孩子，虽然那股子与生俱来的平静感怎么也藏不住。
“吃吧。”
他言简意赅。
“甜的东西，能让人心情好一点。”
莉诺尔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糕点上。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精致的东西了。
自从父亲将她送入王宫，她吃得最多的，就是仆人们冷掉的剩饭。
咕。
一声轻响从她腹部传来，在这片安静中格外清晰。
莉诺尔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抱着膝盖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地里。
她因为被那几个男孩排挤，午饭根本没吃上几口。
亚当像是没听见那点尴尬的声响。
他只是举着手，耐心地等着。
莉诺尔终于缓缓抬起头，视线从糕点上移开，落在了亚当的脸上。
眼前的男孩，比她记忆里欺负她的那些家伙都要小。
他有一头柔软的黑色短发，皮肤很白，一双眼睛黑得像上好的曜石。
那双眼睛里是一片沉寂的黑，没有任何情绪，看得人心里发慌。
这种眼神，让她感到陌生，也让她那颗时刻紧绷的心，产生了一丝动摇。
也许……他不一样？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不能相信任何人。
父亲送她走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可是……肚子好饿。
那块糕点的香气，像一只无形的小手，一下一下地挠着她的胃。
犹豫了很久，久到亚当举着的手都有些发酸了。
莉诺尔的手指终于动了动。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兽，慢慢地，试探性地伸出自己的手。
她的指尖很脏，还沾着泥土，在触碰到那块干净的手帕时，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亚当没说话，只是将手又往前递了递。
终于，那双冰凉的小手，接过了那块还带着余温的糕点。
入手是柔软的触感和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
莉诺尔攥着那块糕点，却没有立刻吃，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
“我叫亚当。”
亚当看着她那副样子，觉得有必要让她知道，这份善意来自谁。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以后如果他们再欺负你，可以来这个花园找我。”
他并没有说“我能保护你”之类的大话。
对于两个加起来还没十五岁的孩子来说，这种承诺太过廉价。
莉诺尔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下。
她捧着那块糕点，小心翼翼地凑到嘴边，张开嘴，用门牙轻轻啃下了一小角。
很小的一角。
蜂蜜的甜味瞬间在舌尖化开。
那是她这辈子，尝过的最甜的东西。
眼眶突然有点发热，她赶紧低下头，用力地眨了眨眼，把那点即将涌出的水汽逼了回去。
不能哭。
哭了，就是软弱。
亚当看着她那副想哭又拼命忍住的倔强模样，莫名想起了在黑暗神殿里，那个同样固执地拽着他衣角，满眼都是偏执依赖的小女孩。
…
看她状态稳定下来，亚当便不打算再多待。
过度的热情，只会让这种警惕心极强的生物，重新竖起满身的尖刺。
他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衣服上的几片雪花，转身准备离开。
安静地来，也该安静地走。
就在他迈出两步，身影即将被冬青树丛遮住时。
身后，传来一个细若蚊蚋的声音。
“……莉诺尔。”
声音太小了，几乎被风声盖过。
但亚当还是听清了。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女孩依然坐在原地，低着头，双手紧紧捧着那半块没舍得吃完的糕点，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我叫莉诺尔。”
这一次，她的声音清晰了一些。
亚当看着她，那张五岁孩童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他只是对着她的方向，轻轻扬了扬下巴，算是回应。
然后，他挥了挥手，小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
另一边。
亚当走在空无一人的回廊里，脑子里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
系统发布的这个凛冬的誓约剧本，核心任务显然就是围绕着这个叫莉诺尔的女孩。
刚才CG里的画面，只是她悲惨处境的冰山一角。
用来制衡武神家的质子吗？这个身份本身就是个巨大的麻烦。
既享受不到贵族的庇护，又要承担来自底层和上层的双重恶意。
“一个麻烦的开局。”
他低声自语。
亚当拐过一个弯，宿舍的轮廓已经出现在眼前。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花园的方向。
圣光帝国的圣女，沃斯王国的小丫头。
一个光芒万丈，一个身处泥潭。
却都一样的偏执，一样的麻烦。
亚当抬手捏了捏眉心，啧了一声，脸上是藏不住的烦躁。
他的清静日子，看来是真的到头了。
【叮！角色：莉诺尔。好感度+5，当前状态：初步信任。】
【剧本【凛冬的誓约】第一阶段任务开启：在七日内，为莉诺尔寻得一处安稳的庇护所。】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
庇护所？
亚当挑了挑眉。
在这座吃人的王宫里，最安全的地方，不就是自己身边么。
“行吧。”
他收回视线，迈开两条小短腿，朝着宿舍走去。
“那就养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