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在这里吵吵嚷嚷的！”
一个略显不耐的成年男人声音响起。
亚当转过身，对上莉诺尔那双写满惊恐的眼睛。
他那瘦小的身影，此刻正完完全全地挡在她的身前。
他重新拉开了门。
……
门外的景象有些滑稽。
一个身穿宫廷侍卫制式皮甲的男人，正皱着眉，看着眼前三个脸色发白、手足无措的贵族男孩。
当他看到开门的是亚当，而亚当身后还躲着一个明显受了惊吓的小女孩时，他眉头的川字纹更深了。
侍卫的表情变得十分为难。
一边是几个家族有些势力的王室旁支子侄，另一边，是国王名义上的幼弟和养女。
虽然这两位在王宫里跟透明人没什么区别，但身份毕竟摆在那里。
这浑水，他一点也不想趟。
“亚当王子殿下。”侍卫最终还是先向亚当行了个不算标准的礼，语气公事公办，“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不等那几个男孩抢着告状，亚当主动开了口。
他抬起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小脸，平静地陈述着他眼中的事实。
“没什么大事，侍卫先生。”
他的声音像个正常的五岁孩子，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三位小……哥哥，想邀请莉诺尔小姐一起玩耍，只是他们的方式，可能过于热情了一些。”
“莉诺尔小姐有些害羞，就躲到我这里来了。”
“我们之间可能产生了一点小小的误会，现在已经解决了。”
亚当的话，说得过于轻描淡写，让一旁的侍卫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但“过于热情”四个字，就像一根软刺，扎得那三个男孩浑身难受。
为首的男孩想反驳，可张开嘴，却发现亚当的话让他们根本无从辩解。
他们总不能当着侍卫的面，大声说：“我们就是想欺负她吧？”
承认了亚当的话，他们就是行为失当。
否认亚当的话，他们就是居心不良。
怎么选，都是错。
他们只能憋着一口气，吃下这个哑巴亏，一张张小脸涨成了猪肝色。
侍卫是个人精，在王宫里混迹多年，哪能看不出这其中的门道。
亚当注意到，那名侍卫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顿了片刻，原本不耐烦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是孩子们之间的玩闹。
往大了说，牵扯到王室颜面和武神家族。
为了免责，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皮球踢给上面的人。
“既然是误会，那就算了。”侍卫清了清嗓子，对着那三个男孩板起脸，“不过，在王子的居所前喧哗，成何体统！都跟我走！”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这件事，我会原原本本地上报给内务大臣，由他来定夺。”
听到内务大臣四个字，三个男孩的腿都软了。
他们垂头丧气地跟在侍卫身后，像三只斗败了的公鸡，再没有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临走前，那名侍卫又回头，复杂地看了亚当一眼。
这个被王宫遗忘了多年的小王子，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么简单。
……
随着侍卫和那几个男孩的脚步声远去，阴冷的回廊，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亚当关上门，将外界的寒风与窥探一并隔绝。
房间里，只有壁炉里木炭燃烧时发出的，微弱的噼啪声。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但莉诺尔的状态，却比刚才更加糟糕。
她的小脸煞白，一点血色都没有。那双刚刚才融化了些许冰霜的眼睛里，此刻重新被巨大的恐慌所填满。
她紧紧拉着亚当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都在发抖。
“对不起……对不起……”
她语无伦次地道歉，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自从进入王宫，她听过最多的话，就是“别惹麻烦”。
她一直努力地缩在自己的壳里，不与人交流，不惹人注意，像个幽灵一样活着。
可是今天，她还是把麻烦带给了这个唯一对她伸出援手的人。
侍卫要把事情上报给内务大臣。
她虽然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也本能地感觉到，事情闹大了。
亚当会因为她，受到惩罚吗？
这个念头钻进脑海，莉诺尔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胸口闷得发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一只温热的手，忽然覆盖在了她冰冷的手背上。
亚当反手握住了她的小手。
他的手也很小，但很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镇定力量。
“不是你的错。”
他的语气很温柔，温柔的目光落在她那张惶恐不安的小脸上。
“而且，”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麻烦还没来呢。”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和莉诺尔，从这个被遗忘的角落，走到棋盘中央的契机。
孩童间的争执，就是最好的导火索。
它不大不小，正好能捅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国王面前，却又不至于立刻引来杀身之祸。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莉诺尔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就在这时，他的话仿佛成了一个预言。
笃、笃、笃。
沉稳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这一次，不是慌乱的拍门，也不是粗鲁的叫嚣。
紧接着，一个尖细而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
“国王陛下，传召亚当王子、莉诺尔小姐，觐见！”
听到“国王陛下”四个字，莉诺尔攥着他衣角的手猛地一颤，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小脸瞬间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那是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主宰。
是那个决定了她命运，将她从父亲身边带走，囚禁在这座华丽牢笼里的男人。
她对那个男人，有着一种源于血脉和处境的，本能的恐惧。
亚当感觉到自己手心里握着的那只小手，在一瞬间变得像冰块一样僵硬、冰冷。
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
他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别怕。”
“跟着我。”
简单的四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却又奇迹般地，让她那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她抬起头，对上亚当那双黑沉沉的眸子。
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仿佛即将要去面见的，不是一国之君，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亚当没有再多说，牵着她的手，转身走向那扇门。
他拉开门。
门外，一名身穿华丽丝绸内侍官服饰的中年男人，正垂手而立。他的下巴微微抬起，眼神里带着审视与轻慢，像是在打量两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亚当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小小的身影没有丝毫的退缩。
他牵着身后那个几乎要将自己藏起来的女孩，平静地迈出了门槛。冰冷的回廊里，两个小小的身影并肩，朝着那座权力中心的幽深处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