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殿。
暖阳殿里，五年一晃而过。
亚当已经十岁，身形抽长了不少，但依旧是那副瘦削的样子。莉诺尔十二岁，少女的轮廓已经初显，高挑的个子，肩背挺拔，常年握剑的手掌覆着一层薄茧。
五年里，这座侧殿就是他们的整个世界。
“无聊，太无聊了！”
亚当把手里的银叉子重重扔在盘子里，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他对面，正襟危坐的内务官吓得一个哆嗦，连忙躬下身。
“王子殿下，是今天的糕点不合胃口吗？我马上让厨房重做。”
“不是糕点的事。”亚当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两条腿在桌子下晃荡，“是她，太弱了。”
他抬起下巴，朝不远处正抱着一柄木剑擦拭的莉诺尔点了点。
莉诺尔擦剑的动作停住，她抬起头，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亚当没理她，继续对着内务官发难，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骄纵与蛮横。
“我每天跟她对练，她连我三招都接不住，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没劲透了！我要一个真正的练武场，还要宫里最好的武技教典！让她给我练！练不好，我就把她扔出去！”
内务官的冷汗顺着额角滑了下来，他哪敢做主，只能唯唯诺诺地应着，转身跑去向国王禀报。
消息传到查尔斯耳朵里时，他正与几个大臣议事。
听完内务官的转述，查尔斯只是轻蔑地笑了一声。
“给他。”
国王的声音里满是施舍般的无所谓。
“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一个练武场，几本破书而已。我倒要看看，我这个被宠坏的弟弟，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命令很快传达下来。
暖阳殿后方的花园，一片被闲置的空地，在几天之内就被改造成了一座小型的露天练武场。武器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训练用具，一摞摞珍贵的武技典籍被送进了亚当的书房。
从那天起，练武场就成了莉诺尔的第二个家。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就能听到剑刃划破空气的呼啸。正午的烈日下，她娇小的身影在木桩间腾挪闪躲，汗水浸透了她的训练服，顺着脸颊和发梢滴落，在滚烫的石板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水印。
她握剑的姿势，从生涩到标准，再到融入骨血。
每一次挥剑，每一次格挡，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要变强。
强到足以成为他最锋利的剑，为他挡下所有明枪暗箭。
就像五年前，那个小小的身影挡在她身前时一样。
……
与莉诺尔的挥汗如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亚当的“游手好闲”。
他几乎整天都泡在书房里。
那间被改造成私人图书馆的房间，堆满了国王赏赐的书籍，除了武技教典，更多的是亚当以解闷为名，从王室书库里搜罗来的各种杂书。
从《大陆植物图鉴》到《人体结构与草药学初探》，从《古代战役复盘》到《南境商业贸易协定分析》，甚至还有《宫廷礼仪与建筑规制》。
在所有仆人眼中，这位小王子只是在用一种更文雅的方式消磨时间。
莉诺尔却不这么认为。
每天训练结束后，她都会端着一份厨房特意为她准备的点心，蹑手蹑脚地走进书房。
亚当通常都趴在书堆里，有时是在看书，有时干脆就睡着了。
她会把盘子轻轻放在他手边，然后像只小猫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的地毯上，看着他。
“又来送吃的？”亚当头也不抬地翻过一页书，伸手捏起一块洒满糖霜的酥饼，“你自己都快瘦成竹竿了，还总把吃的给我。”
嘴上虽然吐槽着，但他还是把酥饼塞进了嘴里。
莉诺尔看着他的动作，紧绷的肩膀不自觉地松弛下来，眼神也跟着柔和了几分。
她觉得，亚当什么都懂。
就像她前几天练习一套剑法，其中一招回风斩总感觉发力不对，动作滞涩。
她苦练了两天，手臂都酸痛到抬不起来，还是不得要领。
那天下午，亚当晃悠到练武场，看她练了一会儿，忽然打着哈欠说了一句。
“你笨不笨啊，腰是干什么用的？光用胳膊甩，那是砍柴，不是用剑。”
他随手捡起一根树枝。
“你看那些工匠用的投石索，都是靠身体扭转的离心力把石头甩出去的。你这剑也一样，力量从脚下生，通过腰部拧转，最后才传到剑尖上。你现在这样，等于把腰给废了。”
一番在武技教官听来完全是“歪理”的话，却让莉诺尔浑身一震，原本纷乱的思绪瞬间被捅开了一个口子。
她试着照亚当说的那样，将注意力从手臂转移到腰腹，以一个扭转的姿态挥出木剑。
呼！
剑刃带着前所未有的凌厉风声，干净利落地划过空气。
那一刻，莉诺尔的呼吸停了一瞬，她看着亚当的侧脸，感觉那瘦削的身影比殿外的阳光还要刺眼。
从那以后，她对他说的任何话都深信不疑。
在莉诺尔单纯的世界里，亚当就是她的天，她的庇护所，她无所不能的信仰。
宫里的风言风语，她不是没听到过。
那些仆人在她们面前恭敬谦卑，转过身，就会用怜悯又鄙夷的眼神议论。
“看，国王陛下养的两只宠物。”
“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野丫头，一个被宠坏了的废物王子，倒是绝配。”
每当听到这些，莉诺尔都气得浑身发抖，握着剑柄的手背青筋凸起。
亚当却总能察觉到她的情绪，然后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敲敲她的脑袋。
“跟狗置什么气，好好练你的剑，下次我打不过你，就把你赶出去。”
她每次听见亚当的话，内心便安心，心里的怒火便会奇迹般地平息。
她要变得更强，强到让所有人都闭嘴。
……
平静的日子，总有被打破的一天。
这种平静，本就是建立在国王的纵容和轻视之上。
查尔斯偶尔会来暖阳殿“探望”他这位亲爱的弟弟。
他每次来，看到的都是亚当沉迷于各种奢华享受和无用杂学，而莉诺尔则像个没有感情的练武机器。
一个骄奢淫逸，一个头脑简单。
查尔斯越看越放心，身体向后靠进柔软的椅背里，指节轻轻叩了叩王座的扶手。
他觉得，是时候给他这个好弟弟，再添一件更有趣的玩具了。
“来人。”
他对着阴影处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
“去，把奥德里奇帝国上次送来的那个女奴，带去暖阳殿。”
“就说，是我赏给亚当王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