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殿。
通往后花园的走廊里，回荡着亚当无聊的脚步声。
他刚从书房出来，打算去练武场看看莉诺尔。那丫头最近跟一门新的剑术较上了劲，一练就是一整天，连饭都顾不上吃。
还没走到门口，一阵尖锐的、充满恶意的嘲笑声就顺着风传了过来，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
“哟，这不是我们‘武神’的女儿吗？怎么，今天不练剑，改在这里学狗叫了？”
“哈哈哈，人家可不是普通的狗，是亚当王子殿下养的忠犬！指哪儿咬哪儿，厉害着呢！”
亚当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侧身藏在廊柱的阴影后，眯起眼睛，朝声音的源头望去。
练武场的入口处，莉诺尔被七八个年纪相仿的贵族子弟围在中央。为首的那个，亚当认得，是王后不成器的侄子，叫什么菲利普。
这帮人，就是五年前被他吓破了胆的那群小崽子。看来五年时间，足够他们养好伤疤，忘了疼。
“武神的野种，怎么不说话了？”
菲利普仗着人多，一步步逼近莉诺尔，脸上挂着肆无忌惮的讥讽。
“你爹死在北境，尸骨都烂光了，你倒好，跑到王都来摇尾乞怜。怎么，沃斯王国的武神，就教出你这么个只会给人当看门狗的女儿？”
莉诺尔的身子在发抖，胸口剧烈起伏。亚当注意到，她握着剑柄的手用力到骨节根根分明，连带着小臂上的肌肉都绷成一条僵硬的线，整个人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兽。
亚当在阴影里挑了挑眉，他看到，当那帮蠢货用“野种”嘲讽时，莉诺尔只是攥紧了拳头。但当“你爹死在北境”这句话出口时，她的肩膀猛地一抖，杀气瞬间浓烈起来。
“你找死。”
莉诺尔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又冷又硬。
锵！
木剑出鞘，带起一声清越的鸣响。
亚当看到，菲利普被她眼里的杀气骇得后退了半步，但立刻又梗着脖子叫嚣起来。
“怎么？想动手？莉诺尔，你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宫内明令，禁止私斗！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就等着被关进地牢吧！”
他身后的几个跟屁虫也跟着起哄。
“就是！一个寄人篱下的人质，还敢在王宫里撒野？”
“有本事你就动手啊，我们站着不动让你砍！”
他们吃准了莉诺尔被规则束缚，不敢真的动手。那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满是扭曲的、看好戏的快感。
莉诺尔握着剑，僵在原地。
剑尖在抖。
亚当靠在柱子上，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心里默念：去吧，莉诺尔，撞上去。不在这张网上撞个头破血流，你是学不会怎么当一把真正的刀的。
“野种！”
“走狗！”
菲利普见她不敢动，胆子更大了，他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莉诺尔的鼻子上。
“我再说一遍，你就是个”
他的话没能说完。
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从廊柱后走了出来，穿过人群，径直站到他面前。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在寂静的空气中炸开。
整个练武场，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些叫嚣的贵族子弟，也包括周围远远看着、不敢上前的仆人。
菲利普捂着迅速红肿起来的左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比他矮了半个头的男孩。
亚当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掌，抬起眼皮。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不见平日的骄纵与懒散，只剩下一种能把人冻僵的冰冷。
“我够不够分量，”他盯着菲利普，声音不大，却像冰珠子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让你收回刚才的话？”
菲利普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身后的那群人哗然一声，下意识地围了上来，却又在距离亚当三步远的地方停住，谁也不敢再上前。
打人的是亚当。
是那个被国王纵容了五年的废物王子。
他虽然年幼，虽然没有实权，但他姓克洛威尔。
这一巴掌，打的是菲利普的脸，更是抽在他们这群人恃强凌弱的底气上。
亚当没再看他们。
他转过身，看向还愣在原地的莉诺尔。
他看见小姑娘眼里的杀气和怒火像是被瞬间浇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愕然。她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紧绷的肩膀不自觉地垮了下来。
亚当没说话，只是很自然地伸出手，牵住了她冰凉的手指，无视周围所有呆滞的目光，拉着她转身就走。
“走吧。”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
“这里的垃圾，不值得浪费时间。”
……
那一巴掌的余威，让暖阳殿清静了几天。
但菲利普那群人显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不敢再明着挑衅，就开始在暗地里使坏。
莉诺尔练功用的木桩，一夜之间被人从根部锯断了好几根。
厨房送来的餐食里，不止一次被人掺了沙子。
甚至连她晾在院子里的训练服，都被人用匕首划得破破烂烂。
“我去宰了他们！”
莉诺尔捏着手里满是沙砾的面包，手背上青筋暴起，转身就要冲出去。
“站住。”
亚当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
他拦住她，从她手里拿过那块面包，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急什么？”
“他们欺人太甚！”莉诺尔气得眼睛都红了。
“我知道。”亚当的反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所以呢？你现在冲出去，把菲利普打一顿，然后呢？被王宫卫队抓住，关进地牢？”
“我……”莉诺尔语塞。
“这种小打小闹，不必当真。”亚当拍了拍手上的面包屑，重新拿起一本书，“要解决，就一次性解决彻底。”
亚当看她那副样子，就知道这丫头心里的火还没下去。接下来的几天，她整个人都绷着一股劲，练剑都比平时狠了好几分。
终于，在又一次发现自己的训练剑被人涂满了滑腻的油脂后，莉诺尔忍不住了。
她拿着那把剑冲进书房，将其重重拍在亚当面前的桌子上。
“为什么？”
她盯着亚当，一字一顿地问。
“为什么不让我还手？我们这样忍下去，他们只会觉得我们好欺负！你的尊严，我的尊严，难道就要被他们这样踩在脚下吗？”
亚当终于从书本里抬起了头。
他看着莉诺尔急切又委屈的眼睛，没有解释，也没有安抚。
他只是平静地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想让他们疼一次，还是死一次？”
莉诺尔浑身一震。
她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亚当。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声。
亚当盯着她的眼睛，没再解释。他看到莉诺尔的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亚当看到，莉诺尔脸上的急躁和委屈，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与敬畏的愕然。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自己发誓要守护的男孩。
亚当见她不再说话，便站起身。
“跟我来。”
他拉起她的手，带着她穿过书房，走向暖阳殿一处最偏僻、荒废已久的角落。
那是一个堆满了废弃杂物的旧书库，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纸张腐朽的味道。
亚当走到书库最深处的一排书架前，伸手在第三层第五本书的位置上，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起。
整个书架，竟然缓缓地向一侧滑开，露出后面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和一条通往地底的、深不见底的石制阶梯。
阴冷潮湿的风，从洞口里灌了出来。
“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亚当回过头，冲她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