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向下的,深不见底的石制阶梯。
阴冷潮湿的风,从洞口里灌了出来,带着一股陈年灰尘和苔藓混合的霉味。
亚当的手很稳,拉着莉诺尔,没有丝毫犹豫地迈了进去。
莉诺尔的手指冰凉,下意识地攥紧了他。
黑暗瞬间吞没了他们。
阶梯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亚当走在前面,莉诺尔紧随其后,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
“别怕。”
亚当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响起,带着一点沉闷的回音。
身后女孩的呼吸一滞,抓着他的手传来极细微的抖动,那力道顺着指尖,一下下敲在他的掌心。
他没解释,只是放慢了脚步,让她能跟得更稳一些。
走了大概百来级台阶,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片平地。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由青石砌成的方形空间,四壁上分布着一个个半人高的漆黑洞口,像是某种巨兽的巢穴。
“这是王宫最早修建时留下的通风管道网,后来旧宫废弃,这里也就没人来了。”亚当松开手,从怀里摸出一小截蜡烛和火石,点燃。
昏黄的光晕散开,驱散了部分黑暗。
他看到莉诺尔正睁大眼睛,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我无聊的时候发现的。”亚当随口解释了一句,语气轻松得像在说自家后院,“这里四通八达,有些地方甚至能直接通到宫墙外面。最重要的是,没人会来打扰。”
没人打扰。
这四个字,像是有某种魔力。
莉诺尔一直紧绷的肩膀,缓缓塌了下去。
连日来被菲利普那群人刁难的憋屈和怒火,仿佛都被隔绝在了这个阴冷、安静的地下世界之外。
这里只有她,和亚当。
亚当感觉到,手心里那点细微的颤抖停了,连带着她的呼吸都平稳了许多。呵,这丫头,胆子还没拳头大。
亚当选了一个洞口,率先钻了进去。
管道里很干燥,但积了厚厚一层灰,每走一步,脚下都会扬起细小的尘埃。
他们走了没多久,亚当在一个宽阔的管道交汇处停了下来。
“到了。”
他盘腿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莉诺尔顺着他的视线向上看去。
在他们的头顶,是一道道交错的铁栅栏,栅栏的缝隙间,漏下大片清冷的月光。
月光照得地上的灰尘纤毫毕现,空气里浮动的尘埃都带上了一层冷白的边。
透过栅栏往下看,是一座荒废已久的花园。残破的石雕,干涸的喷泉,还有疯长的、不知名的藤蔓,在月色下构成一幅寂静又颓败的图景。
亚当从他那件宽大的外套里,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两个用油纸包着的酥饼,还有一个小水囊。
“喏,你晚饭肯定又没吃好。”
他把其中一个酥饼递给莉诺尔。
莉诺尔默默接过,小口小口地啃着。她的眼睛却没看手里的食物,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身边男孩的侧脸。
月光描摹着他尚显稚嫩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跟在暖阳殿时没什么两样。
可莉诺尔知道,不一样。
亚当啃完半个饼,灌了一口水,也学着她的样子,抬头透过栅栏的缝隙看月亮。
真圆。
他心里想。
他能感觉到身边莉诺尔的视线,像是有温度一样,黏在他的脸上。
这丫头,在这座王宫里的日子,从来就没好过吧。
那些人拙劣又恶毒的刁难,那些藏在暗处的恶意,都是她本不该承受的东西。
他瞥了她一眼。
小姑娘正看着他,那双总是像小兽一样警惕的眼睛里,此刻只有纯粹的、不加掩饰的依赖和茫然。
她能感觉到自己对她的善意,却猜不透这份善意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亚当收回目光,继续看着那轮月亮。
不行,太慢了。
他心底的声音愈发清晰。
按照原本的“剧情”,这五年,甚至更久之后,都是莉诺尔最痛苦、最黑暗的童年回忆。这些回忆会把她打磨成一柄足够锋利,但也足够悲情的剑。
他不打算等了。
既然自己已经来了,就要在真正的“故事”开场前,把她从这些注定要发生的苦难里,提前拉出来。
身边忽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颤抖。
亚当转过头,看到莉诺尔不知何时已经凑了过来,离他极近。
那股战栗从她的脊椎骨一路窜上头皮,让她抓着衣角的手指都在痉挛,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也毫无知觉。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被眼前这个人,郑重其事地放在心上。
他是为自己来的。
“亚当……”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尾音却勾着一缕颤,那双映着月光的眼睛里,翻涌着要把他吞下去的执拗。
“你是专门……来陪我的吗?”
她盯着他,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你会一直陪着我,对不对?”
亚当挑了挑眉,心想:这才哪到哪,占有欲就强成这样?看来得抓紧了,不然这头小狼崽子非得在这破笼子里憋疯了不可。
他没有戳破这份异常。
他只是看着她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我只对你这样。”
莉诺尔捏着酥饼的指尖猛地收紧,饼屑簌簌落下。
她呼吸都停了一瞬,耳根迅速泛起一层薄红。
下一秒,她扔掉手里的半块酥饼,整个人都靠了过来,脑袋轻轻搁在了亚当的肩膀上。
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亚当能闻到她发间传来的、淡淡的皂角香气,混合着训练后还未完全散去的汗味。
他没有动。
“那就好。”
女孩的呢喃声很轻,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廓上,有些痒。
“亚当不能离开我,也不能对别人好。”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微微颤抖的娇嗔。
“只能是我的。”
亚当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重量和身边人的依赖,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我不会离开你。”
他低声承诺。
“我会让你以后,都不用再受这种委屈。”
莉诺尔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深了些,抓着他衣袖的手。
亚当是她的。
为了守住这束光,她可以做任何事。
她抬起头,月光下,那双眼睛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亚当。
“亚当。”
“嗯?”
“谁敢再碰你,我就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