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殿。
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药膏清凉的气息。
亚当用绷带在莉诺尔的手腕上打上一个齐整的结,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
他刚做完这一切,就看到莉诺尔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捡起被他扔在一旁的、沾着血污的棉布。
然后,当着他的面,女孩伸出舌尖,轻轻舔舐了一下那片暗红。
亚当的动作停住了。
他盯着她舔舐血污的舌尖,喉结滚了滚,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像是被那股疯狂烫到。
这头小狼,疯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彻底。
莉诺尔毫不在意他的目光,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确认,那双刚刚被水汽洗过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翻滚着的是毫不掩饰的、偏执的占有欲。
她攥着他衣襟的手,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
像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宣示自己的所有权。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殿外响起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咚!咚!咚!
“王子殿下!”
内侍官尖锐的嗓音穿透了门板,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国王陛下有旨,宣您即刻前往书房觐见!”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片甲胄碰撞的金属摩擦声。
一队禁卫军已经将整个暖阳殿围得水泄不通,彻底封死了所有出口。
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亚当心里冷笑一声。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抬手,轻轻拍了拍莉诺尔攥着他衣襟的手背。
“别怕,等我回来。”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幼兽。
莉诺尔眼中的偏执褪去少许,取而代代的是全然的信赖,她缓缓松开了手。
亚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闹剧。
他拉开门,门外站着脸色铁青的内侍官,以及一排手按剑柄、神情肃杀的禁卫。
“带路吧。”
亚当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率先迈步而出,姿态比这些传旨的人还要从容。
……
国王的书房。
空气压抑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地上是一片昂贵琉璃灯的碎片,克洛威尔三世,这位沃斯王国的统治者,正站在窗前,脸色阴沉得可怕。
亚当一踏进门,就感受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怒火。
“你还敢来见我!”
克洛威尔三世猛地转身,咆哮声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
他不再是那个沉稳的君王,更像一头被触怒的雄狮。
“亚当!看看你做的好事!菲利普是你的亲侄子!你竟然敢对他下那么重的手!”
亚当站定在书房中央,任由兄长的怒火冲刷着自己,视线甚至没落在他身上,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地上的琉璃碎片。
他等克洛威尔三世吼完了,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兄长,您应该庆幸,我还当他是我的侄子。”
“否则,他今天断掉的,就不会只是一只手腕了。”
“你!”
克洛威尔三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亚当,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亚当上前一步,声音陡然转冷。
“我的侍从,在我的宫殿里,被你的儿子带着七八个人围殴。他们手里拿的,不是仪仗用的饰品,而是开了刃的军械。”
他盯着自己兄长那双喷火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反问。
“兄长,您能告诉我,菲利普带着这些东西,是想做什么吗?”
“是想借着‘教训’我侍从的名义,顺便也给我这个当王叔的一点颜色看看?”
“还是说,他觉得王储之位已经坐得稳了,可以不把王室规矩,不把你我,放在眼里了?”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克洛威三世的心里。
菲利普私藏军械,围殴王室侍从,无论从哪一条说,都是大罪。
他这个国王,要是公然偏袒,丢掉的将是整个王室的脸面和权威。
克洛威尔三世撑在窗沿上的手背青筋暴起,他死死瞪着亚当,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却像被戳破的气球,猛地松开手,任由自己跌坐回身后的王座。
他知道,这场对峙,他从一开始就输了。
亚当将格伦统领的证词文书从袖中取出,随手放在桌上。
“禁卫军统领格伦已经验过那些剑,人证物证俱在。”
“按照王室法典,外戚子弟私藏军械,意图在宫内行凶,等同于谋逆。”
“兄长,这事,您打算怎么处置?”
亚当步步紧逼,根本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他今天摆出的,就是一副六亲不认、只认规矩的姿态。
克洛威尔三世死死盯着桌上那份文书,又抬头看了看自己这个一向被他视为“废物”的弟弟。
那张骄纵懒散的脸下,藏着的竟是如此锋利的獠牙。
他今天才发现,自己从未真正看懂过亚当。
良久,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回王座上,声音沙哑。
“……你想怎么样?”
“按规矩办。”
亚当的回答简单直接。
“菲利普和那几个人,该关多久关多久,该受什么罚受什么罚。另外,我的侍从受了惊吓,伤得也不轻,王室必须给予补偿。”
他的态度强势,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克洛威尔三世闭上眼,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知道,亚当要的不是补偿,而是王室的一个态度。一个承认他、承认他的人不容侵犯的态度。
“……好。”
国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菲利普他们,我会严惩。你的那个侍从……我会命人送去最好的伤药和补偿。”
他睁开眼,目光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
“但是,亚当,为了避免再有此类‘误会’发生,也为了‘保护’你们的安全……”
“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命令,你和你的那位侍从,不得踏出暖阳殿半步。”
这是软禁。
是以国王之名,为他打造的一座华丽的囚笼。
亚当心中了然,脸上却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悉听尊便。”
他行了个无可挑剔的贵族礼,转身离开了书房。
……
暖阳殿。
亚当推开门时,莉诺尔正像一尊雕像般站在门口。
看到他进来,她立刻几步冲上前,抓住他的手,翻来覆去地检查,那眼神仿佛要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在确认他毫发无伤后,她才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没事了。”
亚当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将她拉到殿内。
莉诺尔仰头盯着他,攥着他手腕的指尖又收紧几分,追问道:“结果怎么样?”
“菲利普他们被关进地牢了,短时间内不会再来烦我们。”
亚当说得轻描淡写。
“不过,我们也被禁足了。”
他本以为莉诺尔会因此感到担忧或愤怒。
然而,女孩听到“禁足”两个字,先是一愣,随即,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竟然迸发出一阵狂喜。
不能出去……
只能和他待在一起……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这根本不是惩罚,这是恩赐!
亚当看着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喜悦,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莉诺尔忽然做出了一个让他始料未及的动作。
她猛地抽出被划伤的左臂,用那只没受伤的右手,狠狠撕开了刚刚包扎好的绷带。
鲜血,再次从那道皮肉外翻的伤口里涌了出来。
她看都没看那伤口一眼,只是伸出右手食指,在那涌出的鲜血里用力一蘸。
然后,她踮起脚尖,凑到亚当面前。
那根沾着她自己温热鲜血的、微微颤抖的指尖,不由分说地,按在了亚当的嘴唇上。
一股浓郁的铁锈味,瞬间在亚当的唇齿间散开。
莉诺尔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用一种近乎宣誓般的、沙哑而坚定的声音说。
“我的命,是你的。”
“从今往后,谁想伤你,我就杀了谁。”
“谁敢动你,我就杀了他全家。”
她的眼神狂热而虔诚,像是在向自己的神明,献上最血腥的祭品。
亚当感受着嘴唇上那抹温热的、属于她的液体,也感受着她话语里那份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没有推开她。
他抬起手,覆上女孩的后脑,将她轻轻揽向自己,低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应。
“好。”
一个字,定下血的契约。
而在他们身后,殿外廊柱的阴影里,一个负责监视的宫女亲眼目睹了这疯狂的一幕。
她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消失在黑暗中。
亚当的视线越过莉诺尔的肩膀,落在阴影处,他抬起手,用拇指漫不经心地抹去唇上那点属于她的血迹。
王后的眼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