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殿。
自那日国王书房对峙之后,这座偏僻的宫殿就彻底陷入了死寂。
原本殿内的侍从仆役,一夜之间全被撤换。新来的人沉默寡言,如同一个个没有感情的木偶,只负责每日定时送来餐食和清水,不多说一句话,不多看一眼。
但仅仅过了一天,连这些木偶也不再出现。
偌大的暖阳殿,仿佛一座被世界遗忘的孤岛,只剩下亚当和莉诺尔两个人。
供给未断,每日三餐依旧会准时出现在殿门外,但那扇厚重的殿门,却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
亚当对此毫不在意,甚至觉得清净。
莉诺尔更是没有半点被囚禁的自觉,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里,反而透出一种近乎病态的欢喜。
没有外人。
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他。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兴奋地发烫。
她开始主动包揽殿内的一切杂务,擦拭每一寸地板,打理那些无人问津的花草,像一只勤恳的雌兽,守护着自己的巢穴和巢穴里唯一的雄主。
这天下午,她正在打扫一间堆放杂物的偏殿。
殿内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灰尘与木头腐朽的气味。
她擦拭一个布满蛛网的木架时,手指无意间碰到了角落里一块松动的地砖。
地砖发出轻微的“咯噔”声。
莉诺尔动作一顿,蹲下身,用指尖敲了敲。
空心的。
她心头一跳,用匕首撬开地砖,一个黑沉沉的木匣子,静静地躺在下面。
匣子没有上锁,她吹开上面的积尘,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本用鞣制过的兽皮包裹着的、厚厚的古籍。
封皮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用暗金色丝线绣成的、她无比熟悉的家族徽记:浴火的战狼。
她捧着古籍的手指猛地收紧,死死盯着那个徽记,连呼吸都忘了。
莉诺尔颤抖着手,捧起那本古籍。
当她翻开第一页,看到那熟悉而古老的文字,以及旁边绘制的、与她从小听闻的家族传说中一模一样的人体经络与剑招图谱时,一股热流从胸口炸开,瞬间冲向四肢百骸,她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站立不稳。
家族在前代战乱中遗失的最高秘籍,被誉为“武神之基”的……《燃血剑纲》。
她做梦都没想到,这本传说中的秘籍,竟然会被藏在沃斯王国的宫殿里!
莉诺尔抱着那本秘籍,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咬着嘴唇,将那本秘籍紧紧按在胸口,肩膀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偏殿的阴影之外,亚当靠在廊柱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手里拿着一本书,视线却并未落在书页上。
这当然不是巧合。
在他前世的记忆里,这本秘籍本该在莉诺尔家族被灭门后,由菲利普献给国王,成为王室的藏品。
如今,他不过是提前让它出现在了它真正的主人面前。
看着女孩那副失而复得的珍重模样,亚当的唇角无声地勾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淡。
他转过身,悄无声息地离开,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
自那以后,暖阳殿的日常,便形成了一种奇妙而固定的节奏。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窗棂,落在殿前的空地上。
莉诺尔的身影便会准时出现在那里。
她手持一根削尖的木棍代替长剑,对照着那本摊在石桌上的《燃血剑纲》,一招一式地模仿练习。
她的动作起初还很生涩,甚至有些笨拙,但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和专注,却让每一记劈砍都带着风声。
汗水很快浸透了她的衣衫,顺着发梢滴落在地,她却恍若未觉,一遍又一遍,执拗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直到身体形成肌肉记忆。
亚当则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
宽大的书桌上堆满了从王室书库里“借”来的各种典籍,历史、地理、纹章学、古代魔法理论……他翻页的速度极快,目光一扫而过,仿佛不是在阅读,而是在自己的知识库里检索、填充着一块块缺失的拼图。
偶尔,他会停下翻动书页的手,目光越过窗台,落在庭院中那个挥汗如雨的身影上。
女孩的身形单薄,却蕴含着惊人的韧性。
她练累了,就会抱着秘籍坐在廊下的台阶上,一边擦汗,一边用手指在地上比划,嘴里念念有词,复盘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
有一次,她似乎是想通了某个关窍,脸上竟露出了一个孩子般灿烂的傻笑,那笑容干净纯粹,驱散了她身上所有的阴郁和戾气,显得格外鲜活。
那一幕,恰好被走到转角处的亚当看到。
他原本要去书房的脚步下意识一顿,视线落在女孩脸上,忘了挪开。
他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便转身回到书房。
午后,莉诺尔会悄无声息地端来泡好的热茶和一小碟点心,轻轻放在他的手边。
杯盏落桌,只发出一声极轻的脆响。
她从不多言,放下东西,便转身回到自己的世界里,继续与那本秘籍死磕。
亚当的视线从书页上抬起,看着她拿起木棍重新走入阳光下的背影,端起尚有余温的茶杯,抿了一口。
茶香清冽,混着庭院里不知名野花的淡淡香气,让这囚笼般的日子,多了一丝难得的安宁。
这样的日常,平静得不像话。
直到一天下午。
莉诺尔在练习一个高难度的旋身剑招时,脚下忽然一滑。
她闷哼一声,整个人摔在地上。
她立刻就想爬起来,但刚一动,右脚脚踝处就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让她瞬间白了脸。
崴脚了。
她咬着牙,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试图用没受伤的左脚支撑着站起来。
一双黑色的软靴,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莉诺尔的身体猛地一僵,抬头看去。
亚当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面前,正垂眸看着她。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蹲下身。
莉诺尔下意识地想把受伤的脚藏起来,却被他一把抓住。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热,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牢牢地固定住她的脚踝。
莉诺尔整个人都绷紧了,呼吸都忘了。
亚当的指腹轻轻按压了一下她肿起来的地方,女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
他从怀里取出一卷绷带和一小瓶药膏,拧开盖子,一股清凉的药味弥漫开。
他低着头,神情专注地为她涂抹药膏,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然后,他用绷带一圈一圈,熟练地为她包扎固定。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
没有责备,没有叮嘱,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流露。
莉诺尔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和那专注得近乎虔诚的神情。
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晕,柔化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这一刻,他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废物王子,也不是那个心机深沉的布局者。
他只是亚当。
是那个会默默为她处理伤口,动作轻柔得生怕弄疼了她的人。
那股总在胸口灼烧的狂热,此刻仿佛被他温热的掌心抚平,沉淀为一种让她无比心安的暖意。
这种无声的、笨拙的温柔,比任何誓言都更让她心动。
亚当打好最后一个绷带结,是一个整齐漂亮的蝴蝶结。
他做完这一切,松开手,正要起身。
“……谢谢。”
女孩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
亚当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他径直走回书房,重新坐到那堆积如山的书卷前,仿佛刚才那个插曲,不过是拂去了衣角的一点尘埃。
莉诺尔坐在原地,看着他沉默的背影,许久没有动。
她低头,轻轻抚摸着脚踝上那个漂亮的绷带结,唇角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扬起。
……
软禁的日子,在这样平静的节奏中,一天天流逝。
秋去冬来,暖阳殿外的老树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子,又在枝头挂上了晶莹的霜。
莉诺尔的剑法,早已不是当初的生涩模样。
她的身形在庭院中闪转腾挪,木棍在她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每一次挥动,都带着凌厉而精准的破空声。《燃血剑纲》上的招式,已经彻底融入了她的骨血。
长久的独处与钻研,也磨平了她性子里的暴戾之气。
她变得更加沉静,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却不再是纯粹的、野兽般的警惕,而是多了一份淬炼之后的沉稳与锋利,像一柄藏于鞘中的绝世好剑。
她与亚当之间,依旧话语不多。
但那份无需言说的默契,却在空气中日渐浓厚。
他看书时,她绝不打扰。
她练剑时,他便是唯一的观众。
有时候,他会放下书,走到廊下,看着她在雪地里练剑的身影,一看就是一个下午。
那份专注的目光,比冬日的暖阳,更能让她感到安宁。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
亚当睡得极沉。
在梦里,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练武场,看到了满身是伤的莉诺尔。
只是这一次,女孩没有哭,而是对他笑了。
笑容灿烂,一如那日午后。
他缓缓睁开眼。
预想中暖阳殿那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穹顶没有出现。
入眼的不是暖阳殿的穹顶,而是熟悉的、带着裂纹的白色天花板。
空气中,没有了古籍的墨香与莉诺尔身上淡淡的草药味,取而代之的,是现实世界里那略显沉闷的空气。
亚当猛地睁眼,从床上一弹而起!
这不是暖阳殿的床榻。
这是他在现实世界里,那个破落住宿楼中的卧室!
他猛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干净修长,却没有了长期翻阅古籍留下的薄茧。
他环顾四周,熟悉的陈旧书桌,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一切都宣告着,他回来了。
怎么回事?
软禁还没结束。
莉诺尔……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际,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机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莉诺尔第一阶段成长完成。】
【宿主诅咒一层,已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