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汗珠顺着眉骨滚落,砸在夯土地面上,洇开一小点深色。
门持双手死死握着那把断了一半的残破竹刀——这是士边随手丢给他的“玩具”——刀柄粗糙的木刺扎进掌心,疼痛反而让他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一瞬。
他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冲到那棵歪脖子老松前,又踉跄着跑回来了。
每一次迈步,双腿都像是灌满了铅,又沉又痛,骨头缝里那股冰冷的刺痛如影随形。肺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气。
“呼…呼……呃!”脚下突然一滑,重心猛地向后倒去!他下意识地用手中残破的竹刀杵地想要稳住——
咔嚓!
本就断裂的竹刀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和冲击,应声彻底断成两截!
门持狼狈地一屁股坐倒在地,摔得尾椎骨一阵剧痛,半截竹刀脱手飞出老远。
挫败感和身体的极限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一股暴虐的烦躁猛地冲上头顶!
“操!!”
他狠狠一拳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指骨瞬间破皮渗血。
就在这怒火攻心、疲惫至极的瞬间——
“啧啧啧……可怜的小家伙。” 那个带着金属摩擦感的、戏谑的、冰冷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再次在他颅腔深处响起!比上次更清晰,更近!仿佛就贴着他的脑髓在说话!
门持身体猛地僵住!浑身血液似乎都冻住了!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摔疼了吧?别急嘛……”
那声音慢悠悠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悠闲,“上次忘了自我介绍。我呢,就是你肩膀上那几个小窟窿……前几天‘带回家’的房客。嗯,就是你被那条叫幻得一的小狗爪子挠过的地方。”
幻得一!这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门持的左肩伤口猛地一阵灼痛,皮肤下的暗紫色纹路似乎活了过来,微微蠕动了一下!
“谁?!滚出来!!”
门持猛地扭头四顾,声音嘶哑尖利,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废弃的母屋里空空荡荡,只有尘埃在从破败纸障子缝隙透进来的光柱里飞舞。
院子里,荒草瑟瑟,歪脖子老松沉默地立着。士边靠在残缺的板户门框上,闭目养神,似乎对他的动静毫无察觉。
“嘻嘻……别找了,小门持。”
那声音带着嘲弄的笑意,“我就在这儿啊……在你的骨头里,在你的血里……唔,这地方虽然破了点,挤是挤了点,但‘真皮沙发’(它似乎很满意这个比喻)还不错。放心,有老子在,你暂时死不了。”
骨头里……血里……门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瞬间蔓延全身!他下意识地捂住左肩,那里的皮肤滚烫,暗紫色血管纹路在薄薄的布料下清晰可见地搏动着。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东西?啧,真没礼貌。”
那声音不满地哼了一声,“老子是你的救命恩人!要不是我帮你压着那蚀骨的烂毒,你早变成外面那些没脑子的杂碎狩了!现在嘛……老子觉得你这副身体还挺有意思,暂时不想换地方住。所以,你最好也别轻易把自己玩死,懂?”
救命恩人?门持只觉得荒谬绝伦!这鬼东西寄生在他身体里,还敢说是救命?!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掠过庭院,卷起几片枯叶。
靠在门框上的士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沉静得如同深潭的眼眸,此刻正无声地望着门持,目光锐利如刀,精准地落在他紧捂着左肩、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的手上。
门持被那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心脏狂跳。他猛地低下头,避开士边的视线,慌忙去摸索身边那半截断掉的竹刀,想借此掩饰自己的失态和内心的滔天巨浪。
手指胡乱地在冰冷的夯土地面摸索着…
一把长刀。刀鞘是朴素的深褐色皮革,已经磨损得厉害。刀柄缠着褪色的布条,握在手里,尺寸正好,仿佛为他量身定做。
这把刀……是大姐留下的。他记得,大姐总爱用这把刀削水果,给他编小竹马,笑容温暖得像冬天的太阳……直到那天,穿着蓝花和服的大姐,被撕碎在血泊里……这把刀,是他从大姐破碎的衣襟里找到的唯一遗物。
指尖划过冰冷的刀柄,仿佛还能感受到大姐残留的温度。门持颤抖着,几乎是本能地将长刀抽出了寸许。
铮——! 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如同金属悲泣的嗡鸣,从露出的雪亮刀身上传出!刀刃靠近吞口处,两个小小的篆字在昏暗中竟流淌出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温热光芒: 「威诛」!
几乎在同一瞬间!
“嘶——!” 脑子里那狩魔的声音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像是被滚油烫到,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怒和一丝……忌惮?!
“妈的……这东西……怎么在你手上?!” 它的声音不再戏谑,充满了暴躁和不安。
刀身的嗡鸣和脑海中狩魔的惊怒,让门持也愣住了。他看着手中短刀上流淌着温热微光的「威诛」二字,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是悲伤,是恨意,也有一种莫名的……底气?
“……真……真假的?”
他下意识地喃喃出声,既是问这把刀的反应,也是问体内那自称“救命恩人”的怪物。
“真假的?” 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门持混乱的思绪。
士边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门持完全笼罩。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如同冻结的寒刃,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压迫感,紧紧锁定了门持手中那把嗡鸣微亮的长刀,以及他脸上那混合着惊恐、困惑和一丝莫名激动的表情。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短刀那微弱的悲鸣,在空旷破败的母屋里幽幽回荡。
门持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握着刀的手心瞬间冷汗涔涔。
“这把刀,”士边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字字砸在门持心上,“哪来的?”
门持喉咙发紧,下意识地想把刀藏起来,但在士边那洞穿一切的目光下,他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是……我大姐……留下的……”
士边沉默了几秒。目光在那流转着温润微光的「威诛」二字上停留片刻,又缓缓移回到门持惊恐的脸上。那眼神,深邃复杂得让门持完全看不懂。
他转过身,深青色的束袴下摆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冰冷的弧度,走向那个残缺的板户门。
“休息半个时辰。” 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然后,握紧那把刀。” “死不了的话……” “继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