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麦与土豆套种的试验田迎来第一次采收时,疏勒河的水正泛着初秋的凉意。沙陀部落的牧民们蹲在田埂上,用骨刀小心翼翼地刨开松软的沙土——紫红色的土豆从土中滚出,一串足有七八颗,像缀着的玛瑙;旁边的火麦穗被风吹得弯腰,红褐色的籽粒饱满得能掐出浆来,连最固执的老巫都捧着一把火麦,在太阳下翻来覆去地看,皱纹里藏着藏不住的惊叹。
“一亩地,土豆收了八百斤,火麦三百斤!”王二娃拿着木斗称量,声音喊得沙哑,“赵侍郎,这比咱们在云漠的产量还高!”他身后的农技人员正将新粮分类装袋,土豆用草木灰裹住防潮,火麦则摊在苇席上晾晒,金色的阳光洒在粮堆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沙陀首领举着刚烤好的土豆,往林晚星手里塞:“赵大人,这‘地蛋子’比羊肉还顶饱!冬天有了它,部落的孩子再也不用跟着牛羊迁徙了!”他身后的妇人捧着缝制好的粮袋,上面用丝线绣着土豆花和火麦穗,“这是我们绣的‘丰粮仓’,装新粮最吉利。”
木罕带着于阗国的粮官赶来时,正撞见牧民们在学编竹囤。林晚星站在田埂上,手里拿着竹条示范:“火麦要晾到籽粒发脆,装囤时垫上干草防潮;土豆要分层放,每层撒点细沙,能存到明年春天。”粮官们蹲在一旁记录,笔尖在麻纸上飞快滑动,把晾晒、储存的法子一一记牢。
“赵侍郎,我王已下旨,在西域三城开辟官田,推广套种之法。”木罕递来一份文书,上面盖着于阗国的金印,“这是各地的粮田名册,请求农部派三十名农技人员分驻指导。另外,丝绸之路的商队听说新粮耐旱,都来求购种子,说要卖到波斯去。”
林晚星刚接过文书,驿站的驿卒就骑着快马奔来,马背上的布袋插着“加急”木牌:“赵大人!京城来的密信,萧将军派专人送的!”她拆开信的瞬间,指尖猛地收紧——信上是萧彻的字迹,却比往常潦草许多:“张嵩被贬后勾结外戚,诬陷农部‘私通外邦,擅授粮种’,扣下农书续编刊印版,太子已被牵连禁足,速归!”
信末还附着一张小字条,是丫丫的笔迹,歪歪扭扭却透着慌乱:“娘,李先生被抓了,说他教农书是‘乱古法’,农学堂的学生都在守着农部,不让人搬书。”林晚星捏着纸条,指腹蹭过丫丫画的小土豆图案,只觉得心口发紧。
“郎中大人,京城这是要出事?”沈括的信也跟着送到,里面夹着京城的街谈抄录,“张嵩联合户部侍郎,说您在西域‘以粮资敌’,还说于阗国的玉土豆是‘蛮夷贿礼’,陛下虽没信,却也让镇国公暂管农部。”
林晚星没急着表态,转身走到试验田尽头,望着连绵的沙丘。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田埂上的新苗重叠。“木罕,”她回头时,眼神已恢复冷静,“农技人员我会留下,这是火麦与土豆套种的详细图谱,还有护苗草的扦插法子,务必让各地粮官记牢。”她将农书续编的西域部分手稿交给木罕,“这部分补充了沙漠农政,你转交给于阗王,让他刻版印刷,发给牧民。”
夜里,她在灯下收拾行装,王二娃捧着一包东西走进来:“赵侍郎,这是俺们云漠的土豆种,晒干的,您带上。还有这个,”他递来一个木雕的小土豆,上面刻着“平安”二字,“是王老汉让木匠做的,说您带着能避祸。”林晚星接过木雕,指尖触到粗糙的纹路,那是西北木匠特有的手艺,带着土豆田的烟火气。
沙陀首领和老巫也赶来送行,老巫递上一个用狼皮缝制的香囊,里面装着晒干的护苗草和火麦穗:“沙漠神护着新苗,也会护着你。”首领则牵来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鞍上垫着厚厚的羊毛毯:“这是部落最快的马,能比驿马早三天到京城。”
出发前的清晨,萧彻的轻骑已在驿站外等候,领头的校尉翻身下马:“赵大人,萧将军已率五千骑兵在河西走廊接应,他说您只管赶路,京城的事他来挡。”校尉递过一个锦盒,里面是萧彻的镇国将军印,“将军说,若有人拦路,亮此印即可调兵。”
林晚星刚翻身上马,就看到远处的田埂上,牧民们举着绣着红薯花的小旗,站成一排。孩子们捧着刚烤好的火麦饼,追着马跑:“赵大人,早点回来吃新粮!”陈阿婆给的护苗草种子从行囊里掉出来,落在沙土上,林晚星弯腰去捡,却见一粒种子已沾着晨露,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就像她刚到青竹村时,埋下的那粒红薯种。
骏马奔过疏勒河时,河水倒映着她的身影,衣袍上的红薯花刺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摸出萧彻的将军印,又看了眼丫丫的纸条,突然明白,西域的丰收不是终点,京城的风波才是新的考验。但她不再慌乱——她带着西域的新粮种,带着牧民的期盼,带着农部的信念,就像这火麦扎根沙漠,无论风沙多大,都能破土而出。
行至河西走廊的正午,萧彻的骑兵队终于追上她。他一身银甲,脸上带着风尘,见到她的瞬间,紧绷的下颌线才柔和几分:“我怕你急着赶路出事,先带轻骑来了。”他递过一壶水,“张嵩的人在潼关设了卡,说要查‘外邦贿礼’,我已让人清了。丫丫在农部没事,镇国公派了卫队守着。”
林晚星接过水壶,指尖触到他带着薄茧的手掌,那是常年握剑和翻农书留下的痕迹。“农书续编的版片呢?”“被张嵩藏在他的私宅,我已让人去搜。”萧彻策马与她并行,“陛下心里有数,只是外戚势力庞大,需你亲自回朝对质。”他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这是西域的粮税报表,土豆和火麦的税收比去年增了七成,这是最硬的证据。”
夕阳西下时,队伍抵达潼关。关楼的影子投在官道上,林晚星勒住马缰,回头望向西域的方向——那里的沙丘已被晚霞染成金红色,试验田的新苗在风中摇曳,丝绸之路的商队正载着新粮,走向更远的远方。她转回头,看向京城的方向,远处的天际线已泛起微光。
“走吧。”她轻夹马腹,骏马嘶鸣一声,奔向前方的官道。萧彻率骑兵紧随其后,马蹄声踏碎暮色,与远处的钟声连成一片。林晚星知道,这场朝堂与农政的博弈,她必须赢——为了丫丫,为了农部的众人,为了天下种新粮的百姓,更为了那粒从青竹村出发,已在大雍土地上绵延成海的禾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