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部暖棚的竹帘被南风掀得轻晃，占城稻苗已抽岀两寸长的嫩叶，淡绿的叶尖沾着晨露，像缀了串碎珍珠。林晚星用竹片轻轻拨匀苗间的草木灰，指尖刚触到叶鞘的绒毛，就听见院外传来铜铃轻响——那是占城使者腰间绿松石配饰的碰撞声，上次在江南堤岸听着还染着水腥气，此刻倒裹着京郊的暖阳。
“赵大学士，我国国王亲书的国书到了。”使者捧着鎏金函匣踏进门，函匣边角包着南海珊瑚漆，表面雕的稻穗纹里嵌着细如米粒的珍珠，“国王说，您若愿亲往占城，他将以‘农圣’之礼相迎，让全国农师都来听您讲稻薯套种之法。”他掀开函匣，宣纸上的字迹带着熟糯米浆调的墨香，末尾的国王印玺嵌着红珊瑚，“这是湄南河的淤土，国王说，您一摸就知道，这土能不能种活大雍的火麦。”
林晚星捻起一撮淤土，指尖传来湿润的黏腻感，土粒里混着细小的稻壳碎和螺壳粉——是常年被河水浸润的肥土。她转身指向沙盘上占城的位置，对沈括道：“我走后，江南水稻改良局由你总领。”沈括立刻捧来装订牢固的《稻苗管护册》，纸页边缘用麻线缝了三道，“大人放心，暖棚稻苗每五日记录一次株高、叶数，江南大堤的修缮进度，会随驿马隔日递来。”他翻开册子，里面夹着片压干的红薯叶，“这是昨日江南送来的，说套种的红薯藤已爬满稻垄，比单种的长得还旺。”
萧彻的身影出现在暖棚外时，肩上还落着京郊试验田的黄土。他手里提着个铁制方箱，箱壁裹着厚厚的驼绒：“军匠做的恒温箱，海路颠簸，稻种放在里面能保温度稳定。”他打开箱盖，里面整齐码着陶罐，分别贴着“火麦种（西域优选）”“土豆种（云漠抗旱型）”“护苗草籽”的标签，罐口都封着浸过蜡的油纸，“我调了三艘‘福船’，水手都是跑过南海的老把式，还带了二十名护卫——镇国公查到，占城太子与国王政见不合，怕有人对粮种动心思。”
丫丫抱着绣绷跑进来，绷子上绣着幅“禾苗渡海图”：蓝色海浪里飘着红薯花，船帆上绣着小小的“安”字，针脚歪扭却把浪尖的弧度绣得格外灵动。“娘，这是给您的船帆绣样，挂在船头就像我跟着您。”她从绣筐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红薯干和炒得酥脆的火麦，“李先生说南海水咸，嚼这个能解渴。还有这个，”她塞来个老槐树根刻的小禾苗，根须处刻着“平安”二字，“王爷爷刻的，说木克水，带着能避风浪。”
出发前三日，林晚星把大半时间耗在书库。她将《大雍新农书》续编抄录三份，一份留给沈括，一份托镇国公存档，最后一份缝进浸过桐油的油布包——里面还裹着西域牧民的红手印布条，和陈阿婆绣的红薯花荷包。“占城多雨，火麦要种在高垄，土豆得埋深两寸避水涝。”她对着占城老农师画图讲解，指尖在棕榈叶上划出垄沟的形状，“这是护苗草的种植法，能防稻田虫灾，你们记着，苗长三寸就要间苗。”老农师连忙用竹笔记录，叶尖都被捏得发皱。
登船那日，京郊农户自发赶来送行。他们捧着刚收的新粮，黄澄澄的火麦、紫莹莹的红薯、饱满的占城稻种，一层层铺在船头，像铺了道彩色的田埂。“赵大人，把大雍的苗带过去，也把占城的好种带回来！”老农大嗓门震得船板发颤，手里举着个陶碗，“这是用您教的法子种的新米，您带着路上吃，尝尝咱们自己种的甜头！”
萧彻帮林晚星系好披风，披风搭扣是银制的红薯花，扣合时发出轻脆的响。“到了占城先传信回来，我在京里盯着江南大堤和暖棚。”他从腰间解下块双鱼玉佩，上面刻着“护禾”二字，“先帝赐的，能辟邪。”他压低声音，“若遇危险，就让护卫放‘狼烟信炮’，我已让江南水师在琼州待命。”
丫丫趴在船舷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咬着唇没掉下来：“娘，我会帮沈先生给稻苗浇水，等您回来，咱们的占城稻就能收第一茬了！”她突然举起手里的红薯花小旗，旗角在风里猎猎作响，“娘，一路平安！”
船帆升起时，阳光洒在帆布上的“禾苗渡海图”，蓝色海浪仿佛真的在流动。林晚星站在船头，望着渐渐远去的京城城楼，手里捏着丫丫的木雕禾苗和萧彻的玉佩。海风带着咸湿气息，吹起她鬓边碎发，衣兜里的炒火麦香混着船头的新粮香——那是土地与希望交织的味道，是她从青竹村出发时就刻在骨子里的气息。
航行第三日，海面上起了薄雾。老水手提着罗盘过来，指着眼皮上的皱纹笑道：“大人别怕，这是‘观音雾’，看着迷航实则藏着渔火指引。”他递给林晚星一碗海水煮的姜茶，“喝了暖身子，过了七洲洋，就能看见占城的椰子林了。”林晚星接过茶碗，望着雾中隐约的帆影，突然想起农书里的话：“禾苗向光而生，农者向险而行——这趟跨洋送种，值。”
她走进船舱，打开恒温箱检查粮种。陶罐上的标签被海风微微吹起，露出下面丫丫画的小太阳涂鸦。林晚星轻轻抚摸陶罐，指尖传来船身与海浪撞击的细微震动，像极了青竹村田埂下，种子顶破泥土的声响。她知道前方的占城有未知的局势，有复杂的派系，但只要怀里揣着这些来自大雍的苗种，揣着百姓的期盼，就没有跨不过的风浪。
雾散时，远处海平面浮起一抹翠绿。老水手高声喊道：“大人，那是占城的椰子林！咱们到了！”林晚星快步走上船头，只见成片的椰子树沿海岸铺开，树下的农人穿着麻布短衫，正举着竹犁在水田里劳作，田埂上插着的稻穗旗，和她教江南农户做的一模一样。占城使者站在她身边，指着远处的王城：“国王已在城外的御田等着您，那里种着我国最好的占城稻，就盼着您来指点套种的法子。”
船渐渐靠近港口，林晚星看见田埂上站着群人，为首的老者穿着绣满稻穗的锦袍，银须在南风里飘动——那便是占城国王。她整理好衣袍，将缝着红手印的农书抱在怀里，深吸一口气。南风正暖，带着湄南河的稻花香，这趟跨越山海的农脉之约，才刚刚拉开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