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南河的南风裹着椰香漫过田埂,林晚星刚踏上占城御田的青石板,就被成片垂头的稻穗撞了满眼——稻秆细弱得像麦秸,饱满的稻穗却透着蔫态,风一吹便往泥里坠,与传闻中“一年三熟”的茁壮模样相去甚远。占城国王快步迎上来,银须上沾着的稻花簌簌掉落,他拉着林晚星蹲在田垄边,拨开稻叶露出叶背的细虫:“赵大学士,你看这‘卷叶螟’,一到抽穗就啃食叶肉,每亩要少收三成。我国农师试遍草木灰、石灰,都治不住。”
林晚星指尖捏起只青虫,虫身沾着稻叶的黏液,触感与江南稻田的螟虫别无二致。她刚要开口,身后就传来锦袍摩擦的声响——占城太子带着侍卫站在田埂上,金绣的衣摆刻意避开泥地,只居高临下地瞥着稻苗:“父王总说大雍农法神乎其神,今日倒要看看,赵大人如何让这吃稻的虫乖乖听话。”他的目光扫过林晚星随身的育苗箱,眼底藏着几分阴翳,“毕竟大雍的旱地粮种,未必适用于我们水乡的稻田。”
“虫怕两样东西,一是气味,二是天敌。”林晚星起身时,鞋尖沾了点湄南河的淤泥,却丝毫不显狼狈。她从布包里掏出个陶罐,倒出晒干的护苗草碎,黄绿色的草屑带着清苦香气:“这是大雍的‘驱虫草’,混在稻种里播种,气味能驱避螟虫;再在田垄间养雏鸭,既吃虫又松土,粪便还能当肥。”她用木棍在泥地上画出半月形高垄,“按此法筑垄,垄面种稻,垄沟蓄水养鸭,稻秆能挡雨,鸭群能护苗,一举两得。”
“太子殿下忘了,我们早按赵大人的法子改了梯田!”人群里突然响起粗哑的嗓音,个皮肤黝黑的老农扛着竹犁挤过来,犁头还沾着新鲜泥土,“去年偷偷种了半亩红薯,就用这高垄法,汛期泡了七天都没死,收成真比老稻子多!”话音刚落,周围的农人纷纷举起农具——有仿江南样式的木耙,有刻着红薯花纹的播种勺,都是他们照着《大雍新农书》做的,木柄磨得油光发亮。
太子的脸色瞬间沉如湄南河的浊水,刚要呵斥,就被国王抬手打断:“即刻划出百亩御田做试验田,所有农师听赵大人调遣!”老国王转头看向林晚星,递来个椰壳水瓢,“这是刚从椰树上摘的清水,用来泡护苗草籽最是干净。”林晚星接过水瓢时,国王突然压低声音:“太子与大雍粮商私交甚密,你的粮种,需多加提防。”
试验田开工的第三日,林晚星刚教农人们将护苗草籽与稻种混合浸泡,护卫就急匆匆跑来,掌心托着点焦黑的粉末:“大人,装火麦种的陶罐被动过手脚,封蜡有裂痕,罐底沾着这个。”林晚星捻起粉末凑近鼻尖,除了火麦的焦香,还有丝刺鼻的药味——是占城特产的“醉稻粉”,混在粮种里会让芽尖枯萎,看着与自然坏死无异。
“是太子的人干的。”陪在一旁的占城老农师突然开口,他从怀里掏出块绣着稻穗纹的锦帕,帕角绣着的金纹与太子侍卫的腰牌纹样一致,“昨夜我看见太子的贴身侍卫往驿馆方向去,形迹可疑。”他叹了口气,“太子想垄断粮种买卖,若你的新粮种种活了,粮商就没法高价卖老稻种了,他自然容不下你。”
林晚星没说话,转身往驿馆走,刚到门口就看见个黑影往试验田方向窜,手里提着的陶罐晃出深色液体,刺鼻的煤油味随风飘来。“不好,是要烧苗!”她立刻喊上护卫追过去,夜色里,试验田的竹棚已亮起火把,黑影正往田垄上泼煤油,火折子刚划亮,就被赶来的农人们用锄头按住。摘下面罩一看,正是太子的贴身侍卫。
国王赶到时,侍卫已跪地招认,是太子指使他破坏粮种、焚烧试验田。老国王看着被泼了煤油的田垄,几株刚发芽的稻苗已被踩倒,银须气得发抖:“把太子禁足东宫,没我的命令,不许踏出半步!”他捡起株被踩倒的稻苗,递给林晚星,“是我管教无方,委屈你了。”林晚星轻轻拂去苗叶上的泥土:“只要根还在,浇点清水就能活,就像这农脉,只要民心在,就断不了。”
连夜抢救完稻苗,天刚蒙蒙亮,萧彻的急信就送到了。信纸带着江南水师的咸湿气息,字迹依旧刚劲:“大雍粮商与太子的交易账本已查获,涉及白银百万两。江南稻薯套种田丰收,亩产比去年多五成,丫丫说要留着新米等你回来熬粥。”信末附了张丫丫的画,画里的占城稻和火麦长在一起,稻穗上站着个举着玉佩的小人,正是萧彻送她的“护禾”佩。
太阳升起时,试验田的稻苗已重新站直,沾着晨露的叶片在阳光里泛着光。老农牵着群黄绒绒的雏鸭过来,小鸭们“嘎嘎”叫着跳进垄沟,啄食着稻叶上的小虫。国王捧着碗刚煮好的椰香米粥走来,碗里撒着点炒火麦:“赵大人尝尝,这是用你的法子种的新稻熬的,比老米香多了。”
林晚星喝着米粥,椰香混着火麦的甜在舌尖散开,远处的湄南河波光粼粼,像条银色的带子,一头连着大雍的江南水乡,一头系着占城的稻田。她摸出怀里的《大雍新农书》,书页上西域牧民的红手印与占城农人的泥指印叠在一起,突然明白——粮种无国界,民心亦无国界。不管是太子的阻挠,还是粮商的算计,都挡不住禾苗生长的力量,挡不住百姓对丰收的期盼。
就在这时,驿卒骑着快马奔来,高声喊道:“赵大人!占城南部的农户听闻您在御田种新稻,都扛着农具来请愿,说要跟着您学套种之法!”林晚星抬头望去,田埂尽头已出现片涌动的人影,农人们举着的红薯花小旗在南风里飘展,像一片盛开的花海。她知道,这跨越山海的农脉,已在占城的土地上,扎下了第一缕新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