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晨霜还凝在育苗棚的羊毛毡上,林晚星已牵着马站在土坡上。身后的稻田里,牧民们正用温水浇灌杂交稻苗,木瓢碰撞石臼的声响,混着孩子们的农谣飘过来,在寒风中格外清亮。萧彻将一件绣着荔枝纹样的厚袄披在她肩上:“岭南多瘴气,这件袄子缝了艾草和苍术,能防蚊虫。”他递过个竹编食盒,里面是丫丫新炒的火麦饼,饼上印着小小的稻穗纹,“丫头说,让你路上就尝着京里的味道。”
马队出发时,王老汉的儿子捧着袋晒干的羊粪追来:“赵大人,这是漠北最肥的粪,您带去岭南试试,说不定稻苗爱长。”羊粪袋上系着根红绳,和当年陈阿婆给她的红薯花荷包绳一模一样。林晚星攥着红绳,望着渐渐远去的育苗棚,毡房顶上的“护禾”旗在风里招展,像在为她指引向南的路。
行至岭南边界时,空气渐渐暖湿起来。道旁的荔枝树已挂满青红相间的果子,树影里藏着穿短打的农人,手里提着竹篮,正往梯田里运水——梯田依山而建,像级级绿台阶,可田埂上的稻苗却蔫头耷脑,叶尖泛着焦黄。“这是瘴气闹的。”迎上来的岭南农师抹了把额头的汗,他的竹笠边缘挂着串晒干的荔枝壳,“一到雨季,瘴气从山谷里冒出来,稻苗就烂根,连老稻种都活不成。”
林晚星跟着他走进梯田,脚下的泥土黏腻得像糯米团,踩下去能陷到脚踝。她弯腰拨开稻苗,根须果然发黑发臭,泥水溅在绣着荔枝纹的袄子上,留下深色的印子。“这不是单纯的瘴气,是水涝积着的腐气。”她指向梯田的排水口,那里被枯枝和淤泥堵着,雨水积在田垄里,泡得稻根发烂,“先挖通排水,再用荔枝壳和石灰混着垫在垄底,既能透气又能防瘴。”
“荔枝壳还能当肥?”农师瞪大了眼睛,他身后的农人们也议论起来,手里的竹篮晃得荔枝壳簌簌响。林晚星从行囊里掏出个陶罐,里面是漠北带来的羊粪和占城的稻秆灰:“荔枝壳晒干烧透,混着羊粪和稻灰,就是最好的基肥。你们看这梯田,依山傍水,只要排得好水,比江南的水田还养稻。”她用竹棍在泥地上画出“鱼骨排水法”,“在梯田内侧挖浅沟,像鱼骨头一样连到主排水口,水就积不住了。”
刚教完农人们挖沟,就有个穿绸衫的货郎在田埂上喊:“这外地来的女人懂什么?去年来的先生也说能治瘴气,结果稻苗死得更快!”他手里举着包陈稻种,“我这是从占城运来的‘救命种’,十文一斤,比她的破法子管用!”林晚星认出他腰间的布囊——和占城粮商余党用的一模一样,囊角绣着的小骷髅,是海盗“浪里鬼”的余部标记。
“是不是破法子,三天就见分晓。”林晚星没理他,让农人们把杂交稻苗移栽到刚整好的梯田里。她亲自给稻苗培土,把荔枝壳灰撒在根旁,又教大家用竹筒做成引水器,将山泉水引到田垄里:“这苗要见干见湿,瘴气重的时候,傍晚在田埂烧艾草,烟能驱瘴。”卖椰糖的阿婆从占城赶来看她,此刻正帮着烧艾草,青烟袅袅地飘在荔枝林上空,带着淡淡的香气。
夜里,萧彻带着水师的人来报,那货郎果然是粮商余党,夜里偷偷往梯田里泼脏水,被埋伏的护卫抓了现行。“他招了,是太子的旧部指使的,想在岭南搅黄粮种互市,好再把陈米高价卖进来。”萧彻递来截获的密信,上面的字迹和占城密信如出一辙,“水师已把他们的粮仓抄了,里面全是发霉的陈米,还掺着毒草籽。”
第三日清晨,林晚星刚走进梯田,就被农人们的欢呼声围住。新移栽的杂交稻苗已挺直了腰,叶尖泛着新绿,根须在荔枝壳垫着的垄底扎得牢牢的,再也没有烂根的迹象。“活了!真的活了!”农师捧着稻苗激动得发抖,他的竹笠上还沾着荔枝壳灰,“赵大人,您这法子比神仙还灵!”
那货郎早已不见踪影,田埂上留下他丢弃的陈稻种,林晚星剥开一粒,里面全是蛀虫。她把陈稻种埋进土里,撒上荔枝壳灰:“这种子就算不生虫,也抗不住岭南的瘴气。”她转身对农人们道,“明日我们就搭‘粮种互市’的棚子,把占城的稻种、漠北的土豆都摆出来,让大家都能换到好种。”
互市开集那日,荔枝林里支起了成片的竹棚。大雍的水手推着装满红薯种的独轮车,占城的农妇摆开盛着椰糖和新稻的竹篮,岭南的农人们则捧着刚摘的荔枝,要和往来的客商换火麦粉。萧彻牵着匹快马赶来,马背上的锦盒里是沈括送来的新信:“京郊的‘稻薯共生稻’收了,亩产翻了一倍,陛下派了新的农官来岭南,要跟着您学种稻。”
信里还夹着丫丫的新画,画里的岭南梯田爬满了稻苗和红薯藤,荔枝树上结满了红果子,树下站着四个人——她、林晚星、萧彻,还有个举着农书的小娃娃,是新立的储君。画的背面,丫丫用歪扭的字写着:“娘,我跟着沈先生学种稻了,等你回来,我们一起收新米。”
林晚星把画压在荔枝树下的石头下,转身走向梯田。南风拂过,稻苗的嫩叶在风里舒展开,荔枝的甜香混着稻叶的清香,飘满了整个山谷。她看见农人们正用她教的法子给稻苗浇水,竹筒引水器里的泉水叮咚作响,像在唱着丰收的歌。萧彻走到她身边,指着远处的山谷:“陛下说,等岭南的稻种稳定了,就派你去海外的流求岛,那里的土地,或许能种出更特别的粮种。”
林晚星望着远处的海平面,阳光洒在海面上,泛着金色的光,像极了漠北育苗棚里的油灯,也像占城湄南河上的波光。她摸出怀里的“护禾”玉佩,又捏了捏王老汉儿子送的红绳,突然明白——她的农政之路,从来不是去哪个地方,而是带着一颗种稻的心,让每一寸土地都长出希望。
夕阳西下时,农人们在梯田里唱起了岭南的农谣,调子和漠北的、占城的农谣混在一起,格外动听。林晚星蹲在田埂上,看着杂交稻苗在晚风里轻轻摇晃,根须深深扎进混着荔枝壳灰的泥土里,像在和这片土地紧紧相拥。她知道,岭南的新苗刚扎根,流求岛的海风已在召唤,但她不急,因为她的身后,有无数双期盼丰收的手,正和她一起,把禾苗种向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