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爪哇岛的火山还浸在牛乳般的晨雾里,试验田的“火山禾”已抢先抽出淡金稻穗。林晚星蹲在田埂上,指尖轻拂过饱满的穗粒,晨露顺着稻芒滚落,沾湿了她袖口的青布——这稻穗比寻常稻子粗实一倍,谷粒泛着珍珠般的莹光,指腹碾过,竟带着火山土特有的温润触感。“可以收了。”她转头朝竹棚喊了声,首领立刻举着竹镰吆喝,农人们踩着没过脚踝的晨露涌下田,竹镰割稻的“唰唰”声,混着孩子们举着稻秆奔跑的欢呼,在火山脚的暖风中荡开。
新米在陶釜里煮得咕嘟作响时,竹屋瞬间被醇厚的米香填满。巫祝用粗陶碗盛了头碗新米饭,碗沿还沾着几粒晶莹的米,双手捧着递到林晚星面前:“这是连火神都要羡慕的饭香。”林晚星却侧身将碗推给身边扎蕉叶辫的小娃,又舀了满满一碗递给哭红过眼的老农:“要让孩子们先尝,他们是往后种稻的根。”首领捧着空碗抹了把眼角的湿意,转身让人取来个雕着稻穗纹的檀木盒,里面是枚火山灰烧制的瓷牌,稻穗纹路清晰可辨:“这是我们的‘农恩牌’,您带着,走到哪都知道,爪哇的田埂上永远记着您。”
船队离岸时,全族的人都站在码头挥手,孩子们举着稻秆编的小船,踩着浪花追了半里地才肯停步。萧彻掀开船帘走来,手里捏着封急报,信纸边角被海风浸得发皱起毛:“江南湖州府传来的,说有官员借着‘推广火山禾’的名头,给农户发劣质稻种,如今田里的苗全枯了,农户闹到府衙,连沈括都急得亲自让人送信。”他将舆图铺在船板上,指尖点在湖州府的位置,银甲指腹蹭过纸面:“这里是沈括的桑梓地,他说唯有您去,才能镇住局面。”
船行至长江口,湖州府的农师已在码头候得脚酸,他的粗布衫沾着泥点,裤脚还在滴水,手里死死攥着一把枯苗,指节都泛白:“赵大人,那狗官是废太子的旧部,揣着假的‘护农侯手谕’,说这是您亲批的‘火山禾’种,逼我们按十文一斤买。可种下去才知是陈种混着草籽,现在田里草比苗高,农户们凑了半年的口粮钱,全打了水漂啊!”林晚星捏开枯苗的根,里面藏着细小的蛀虫,气味发霉,和当初爪哇粮商的陈米如出一辙:“他是想借我的名头败坏‘火山禾’,好让旧粮商的陈米再翻着价卖。”
抵京时,城门处已挂起朱红彩幡,写着“迎护农侯还朝”,新储君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农衫,袖口还沾着新鲜泥点——这是他跟着沈括在京郊种稻时蹭的,带着百官立在城外,身后是举着稻穗旗的农人队伍。“赵大人,父皇已在金銮殿设了庆功宴,就等您了。”储君快步上前,语气里满是敬佩,“您培育的‘火山禾’,比金山银山都金贵。”林晚星却摆了摆手,径直往停在路边的马车走:“庆功宴不急,湖州农户的田等不起。”她转头看向储君,目光诚恳:“您要是有空,跟我去田里看看,才知一粒米、一碗饭,对农人有多金贵。”
湖州府的田里,果然一片狼藉。本该齐腰深的禾苗不见踪影,地里全是枯黄的杂草,根须间缠着发黑的陈种;农户们蹲在田埂上抹泪,身边堆着空瘪的稻种袋,袋上印着仿冒的“护禾”纹章,线条歪扭不堪。“我们把卖芝麻的钱、给娃治病的钱都凑了,买这‘救命种’,现在全完了!”个鬓角斑白的老农举着空袋,声音哽咽,“那官爷说,不买他的种,就连官府的救济粮都不准领!”林晚星蹲下身,拔起一株贴地的杂草,根须间缠着粒硬邦邦的陈种,正想开口,就听见人群外有人喊“官爷来了”,转头便见个穿绯色官袍的人摇着折扇走来,三角眼扫过田埂上垂泪的农户,满是不屑。
“赵大人好大的架子,陛下面圣的旨意都敢推,倒来这穷乡僻壤陪刁民闹事儿。”官员皮笑肉不笑地拱手,折扇“啪”地合上,指着满地杂草,“这些人是懒惯了,种不好就赖种差,分明是自己浇水不勤!”林晚星没接他的话,从行囊里摸出个布包,倒出真的“火山禾”种——粒大饱满,泛着健康的米白色,她随手往泥里一按:“我现在种,十日便见新苗。你的‘真种’种了半月,怎么只长草不长苗?”她转头对随行的衙役沉声道:“去查他的库房,若没有没发完的劣质种,我亲自给他赔罪。”
衙役们不敢怠慢,去了没多久就抬着几袋稻种回来,袋口一扯,发黑的陈种混着毒草籽滚出来,气味刺鼻。官员的脸瞬间从红变白,转身就想往马车跑,却被萧彻的护卫伸臂拦住,按得双膝跪地。“是废太子的人让我做的!”他瘫在泥里哭喊,袍角沾满污泥,“他们说只要败坏了‘火山禾’的名声,等太子复辟,就升我做江南巡抚!”储君站在田埂上,气得攥紧了拳头,青布袖口的泥点都绷开了:“父皇早说过,农政是国本,敢动农户的饭碗,就是动大雍的根基!这种蛀虫,绝不能轻饶!”
将官员押入大牢、给农户补发新种后,林晚星才跟着众人入宫。陛下握着她的手,指腹抚过殿外悬挂的农田舆图,语气恳切:“这‘天下农署’,非你不可。”他让人取来方鎏金大印,印文“护农侯兼天下农署令”字字清晰,“你曾说爵位是虚的,让百姓吃饱才是实的——这印是虚的,但农署的权是实的,规矩你说了算。”林晚星却把金印轻轻推回案上,目光坚定:“请陛下先下旨,凡推广新种,必由农署派农师亲自到田指导,粮种买卖不准官员插手,每批种都要先试种核验,合格了才能发。”
出宫时,一道小小的身影突然扑进她怀里,带着满身的稻叶清香——是丫丫抱着个粗陶罐,罐口用棉布封着,里面是刚收的京郊“双季火山禾”:“娘!我种的稻收了!沈先生说,这稻在温泉边种,一年能收两季,比爪哇的还壮!”她拉着林晚星的手往京郊跑,试验田里的稻苗绿油油的,叶片舒展,比爪哇的“火山禾”更显茁壮,田埂上插着块青竹牌,写着“稻种核验处”——这是沈括按林晚星的意思设的,每批新种都要先在这里试种半月,发芽率够了才敢推广。
萧彻提着个竹编食盒从田埂那头走来,食盒上还沾着几片稻叶,打开便飘出米糕的甜香——是用“双季火山禾”做的,糕面上印着精致的稻穗纹:“水师已把废太子的旧部全缉拿归案,江南的粮商库房也封了,里面的陈米都磨成了饲料,不会再害人。”他指着远处炊烟袅袅的村落,“陛下按你的意思,在各州府都设了‘粮种互市’,占城的香稻、漠北的耐旱薯、流求的抗盐稻,农户用自家产的粮就能换,再不用看官员脸色。”
林晚星蹲在田埂上,看着丫丫和储君一起用竹筒给稻苗浇水,两个孩子的笑声混着稻叶的沙沙声,在晚风里格外清亮。沈括捧着本线装的《农署章程》走来,竹纸页上写满了蝇头小楷,边角还沾着泥印:“这是各地农师汇总的种稻法子,从浸种到收割都写全了,您看看,还要添些什么?”林晚星接过毛笔,在“农师考核”那条旁添了行字,笔锋有力:“需在田间住满三月,亲种一季粮,见了收成方算合格。”
夕阳西下时,京郊的稻田被染成了暖金色,稻穗在晚风里轻轻摇曳,像铺了满地的碎金。林晚星站在田埂中央,手里握着爪哇的稻穗瓷牌,腰间的“护禾”玉佩在余晖里泛着光,身后是萧彻、丫丫、沈括,还有特意赶来的占城农师、流求首领——他们手里都举着当地的稻苗,把她围在中间,稻叶的清香混着笑意漫开。“娘!明年我们去西域种稻吧!”丫丫举着朵晒干的红薯花喊道,小脸上沾着泥点,“沈先生说,西域的戈壁只要引了雪水,就能种‘火山禾’,我们去给那里的人送新种!”
林晚星笑着点头,望向远处被夕阳染红的地平线。她知道,“天下农署”的牌子刚挂起来,西域的风沙、南洋的海浪、漠北的寒霜还在等着她,但她不再是孤身一人——身后有千万农人的信任,有并肩前行的伙伴,更有这株跨越山海的“火山禾”,正把根须深深扎进大雍的每一寸土地。而她的农政之路,也会像这生生不息的禾苗,顺着田埂,沿着河脉,一直通向丰收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