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阳毒辣得像是个更年期发作的教导主任,毫不留情地炙烤着这片刚刚经历过灾难的废墟。
如果你想知道地狱是什么样子的,不需要去问那些整天神神叨叨的神父,只需要在三十五度的高温天,穿上一套密不透风、重达十公斤、并且还散发着橡胶臭味的黄色防护服,然后站在一堆正在发酵的绿色史莱姆粘液里,你就懂了。
“我不行了……我要熟了……我是说物理意义上的熟了。”
赤晓的声音透过厚重的头盔传出来,带着一种仿佛灵魂出窍般的虚弱。
“我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被塞进高压锅里的红薯,不仅浑身冒汗,而且还散发着一股甜腻腻的绝望味道。如果这时候撒点孜然,外面的怪兽估计都会流着口水扑过来。”
她手里的铲子无力地插在地上,整个人像是一滩红色的烂泥挂在废墟的钢筋上。
旁边的唐绵绵也没好到哪去。她的护目镜已经因为内部的雾气而完全失效了,现在她基本处于半盲状态,完全是在凭感觉挥动铲子。
“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我体内的水分正在以每小时500毫升的速度流失。”唐绵绵有气无力地说道,“而且我的大脑CPU已经过热降频了。刚才我竟然在思考这些绿色的粘液能不能用来做发胶……我觉得我已经出现幻觉了。”
至于白夜,她正蹲在一个角落里,对着那堆粘液画圈圈。
“污秽……太污秽了……吾之黑衣被染上了这种像鼻涕一样的颜色……这是对暗夜君王的亵渎……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
三个原本在演习场上大杀四方的少女,此刻彻底被生活这个最强BOSS按在地上摩擦。
她们本以为所谓的“清洁工作”,无非就是挥挥手,用异能把垃圾轰成渣,或者是像电影里那样帅气地用念力搬运石块。
但现实狠狠地给了她们一耳光。
老张,那位满脸胡渣的清洁队队长,正拿着一瓶冰镇矿泉水,站在阴凉处看着她们,眼神里并没有嘲笑,只有一种过来人的淡定。
“喂,新来的。”
老张喊了一声,“别用蛮力。史莱姆的粘液是非牛顿流体,你越用力铲,它越硬。你得顺着它的纹理,像片鱼片一样把它切下来。”
说着,老张走了过来。他并没有穿那种笨重的全套防护服,只是戴了个口罩和手套。只见他拿起铲子,手腕看似随意地一抖。
刷。
一大块粘在墙上、让赤晓铲了半天都纹丝不动的绿色胶质,就像是听话的孩子一样,顺滑地滑进了回收桶里。
“看到了吗?这叫巧劲。”
老张把铲子扔回给赤晓。
“你们这些异能者啊,平时习惯了用大招轰轰轰。但在我们这一行,力气大没用。你得学会和垃圾对话。”
“和垃圾……对话?”赤晓嘴角抽搐,“大叔,你这境界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这不是境界,是生活。”
老张点了一根烟,虽然戴着口罩抽不了,但他只是把烟夹在手里闻个味儿。
“你们看这面墙。”
老张指着那面被粘液覆盖的残垣断壁。
“如果你们用异能轰,这墙就塌了。墙塌了,这户人家就算彻底没了。虽然现在也跟没了差不多,但至少如果墙还在,这家的主人回来的时候,还能找到点念想。比如墙上孩子的涂鸦,比如结婚照挂过的钉子。”
“我们的工作,不仅仅是清理垃圾。”
老张的眼神透过烟雾,变得有些深邃。
“我们是在帮这座城市……疗伤。伤口清理干净了,肉才能长回来。人才能回来。”
三个少女愣住了。
她们从未想过,这个看起来脏兮兮、满身汗臭味的大叔,竟然能说出这种……莫名有点哲理的话。
“行了,别发愣了。”
老张拍了拍手上的灰。
“那边那个塌陷的客厅,小心点清理。刚才探测器显示下面有空腔,可能埋着东西。别给铲坏了。”
说完,老张转身去指挥起重机了。
三个少女对视一眼,虽然身体依然疲惫,但挥动铲子的动作,不知为何轻了一些。
不再是那种发泄式的乱砍,而是多了一份小心翼翼。
半小时后。
“那个……你们快来看。”
唐绵绵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颤抖。她正跪在一堆碎石瓦砾中,手里的铲子停在半空。
赤晓和白夜凑了过来。
在唐绵绵清理出来的那个角落里,在那层厚厚的、恶心的绿色粘液之下,露出了一张小小的、被压得变形的木质餐桌。
餐桌上,奇迹般地保留着半个没有被完全压扁的蛋糕。
虽然奶油已经变质发黑,虽然上面沾满了灰尘和碎石,但依然能看清蛋糕上插着的一根蜡烛,以及那个用巧克力酱歪歪扭扭写着的字:
【祝囡囡五岁生日快乐】
在蛋糕旁边,还散落着几个没来得及拆开的礼物盒,以及一只断了一只胳膊的毛绒小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三个少女站在那里,看着这幅画面,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们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也许就在昨天晚上,这家人正围坐在桌边,给小女孩过生日。爸爸可能正在点蜡烛,妈妈可能正在切蛋糕,小女孩可能正抱着小熊期待着礼物。
然后。
警报响了。怪兽来了。屋顶塌了。
一切幸福戛然而止。
“这……这就是……E区清理现场……”
赤晓的声音低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摘下了手套,想要去触碰那个小熊,但又怕弄脏它。
以前,她们在新闻里看到怪兽袭击,看到的只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伤亡多少人,经济损失多少亿。
她们在演习场里战斗,打碎了地板,十分钟后就会自动修复。
在她们的认知里,战斗是帅气的,是热血的,是充满了光环的。
但现在。
这半个发霉的蛋糕,这只断臂的小熊,赤裸裸地告诉她们:战斗的背后,是破碎的家庭,是再也回不去的日常。
“如果……”白夜低声呢喃,她的中二语气消失了,“如果当时的英雄能更强一点……或者更小心一点……这个蛋糕,是不是就能吃完了?”
没人回答。
因为她们想起了苏渊说过的话:
“英雄是在打怪兽的过程中把楼房撞塌的破坏分子。”
当时她们觉得这是苏渊在开玩笑。
现在,她们笑不出来了。
“清理干净吧。”
唐绵绵吸了吸鼻子,她的眼眶有点红。
“至少……如果那个叫囡囡的小女孩还能回来的话,让她能带走这只小熊。”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
没有人再抱怨累,没有人再嫌弃脏。
赤晓用她那双能打碎岩石的手,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抠掉小熊身上的粘液。
白夜用她的唐刀——那把号称要斩断深渊的魔刀——小心翼翼地切开压在相册上的钢筋,生怕划坏了里面的照片。
唐绵绵则发挥了她的数据天赋,像是在拼图一样,把那些破碎的家具碎片分类整理好,放在显眼的位置。
汗水顺着脸颊流进脖子里,防护服里的温度高得吓人,但她们就像是忘记了身体的不适。
当夕阳的余晖再次洒在这片废墟上时。
那片原本被绿色粘液覆盖、看起来像是个垃圾场的区域,已经被清理出了一块干净的空地。
那个餐桌被擦干净了。小熊被摆在椅子上。相册被整齐地叠好。
虽然依然是废墟,但至少,看起来像个“家”了。
“呼……”
赤晓一屁股坐在地上,摘下头盔,露出了那一头湿透了的红发。
“累死老娘了……这比打林风还累一百倍。”
“但是……”唐绵绵也瘫坐下来,看着她们的劳动成果,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感觉……还不赖。”
“哼,吾之双手虽然沾满了污秽,但灵魂却得到了净化。”白夜看着那只洗干净的小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温柔的表情。
就在这时。
一阵掌声从高处传来。
苏渊坐在那个挖掘机的铲斗里(天知道他是怎么上去的),手里拿着那把导游旗,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们。
“不错嘛。”
苏渊从上面跳下来,虽然穿着西装,但手里却提着几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冰镇的西瓜。
“比我想象中要快。而且……”
苏渊看了一眼那个被清理出来的角落。
“看来你们终于懂了,为什么英雄要有‘后勤部’。”
他走过去,把一块西瓜递给赤晓。
“战斗只需要几分钟,甚至几秒钟。但重建生活,需要很久很久。”
“你们以后会变强,会成为A级,甚至S级。你们会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但我希望你们记住今天的味道。”
苏渊指了指空气中那股依然没散去的臭味。
“记住这股烂泥味,记住那个没吃完的蛋糕。”
“这样,下次你们在城市里放大招的时候,或许手会稍微抖一下,会让那一发火球偏离居民楼那么几米。”
“而那几米,可能就是一家人的命。”
三个少女啃着西装,沉默着。西瓜很甜,很凉,顺着喉咙流下去,仿佛把一天的燥热和疲惫都带走了。
“老师。”赤晓突然开口,“我以后……会练好控制力的。绝对不乱炸楼了。”
“我也是。”唐绵绵推了推眼镜,“我会把战损率列入我的必杀技算法里。”
“吾……会小心的。”白夜低声说道。
“行了,别搞得这么煽情。”
苏渊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活干完了,太阳也下山了。咱们该进行最后一项神圣的仪式了。”
“什么仪式?”三人抬头。
“庆功宴啊!”
苏渊指了指废墟外面的那条老街,那里的霓虹灯已经亮了起来。
“就在那边,‘老王牛杂火锅’。我已经定好位置了。”
“火锅?!”
这三个字就像是复活咒语,三个半死不活的少女瞬间弹了起来。
“真的是火锅吗?有肉吗?管饱吗?”赤晓眼睛都绿了。
“当然。一百万奖金虽然不能全花,但吃顿火锅还是够的。”苏渊豪气地挥手,“随便点!今晚老师买单!”
“耶!!!老师万岁!”
“冲啊!我要吃十盘肥牛!”
“吾要用红油锅底来祭奠吾之空虚的胃袋!”
看着三个少女欢呼着冲向更衣室的背影,苏渊笑了笑,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这时,老张走了过来,递给苏渊一根烟。
“苏老师,你这几个学生,不错。”
老张看着少女们的背影,由衷地感叹道。
“刚来的时候娇生惯养的,我以为干半小时就得跑。没想到,硬是把那块最难啃的骨头给清理干净了。而且……活干得挺细。”
老张指了指那个摆放整齐的小熊。
“有心的孩子,将来成了大英雄,也是老百姓的福气。”
苏渊接过烟,别在耳朵上。
“她们还嫩着呢。就是一群还没长大的小屁孩。”
“不过……”
苏渊看着远处那充满烟火气的街道,眼神温和。
“正因为是小屁孩,才更有希望,不是吗?”
“张队,一起去吃点?那家火锅味道不错。”
“哈哈,不了不了。我还要值夜班,把剩下的收尾工作做完。”老张摆摆手,“你们去吧。让她们多吃点,长身体的时候。”
“行,那下次再请你喝酒。”
苏渊挥了挥手,转身走向那充满了欢声笑语的方向。
夜风吹过,带走了废墟上的腥臭,送来了远处火锅底料那辛辣鲜香的味道。
那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也是这群年轻的“预备役救世主”,在成神之前,最应该记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