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见，身为骷髅架子的死神奥格巴巴·丁达尔·普罗米修斯·柠檬水，简称奥丁，只是在上班。
苍白的指节嘎哒嘎嗒地敲击着键盘，也许恰好正和屏幕前的你一样，盯着一串串枯燥的数据和表格，不知不觉间陷入“中午吃啥”的深刻哲思中。
嘎嗒嘎嗒。
嘎嗒嘎嗒。
嘎嗒嘎嗒。
砰——！
天旋地转。在奥丁反应过来时，他的脸已经被一只大手按着狠狠地砸到了键盘上，电脑屏幕里随即浮现“asdfghjkl;poiuytrewq……”这般毫无意义的字符。
那是一只由熔岩和黑曜石构成的巨大的、属于食火魔的手，仔细嗅嗅还能闻到这只手上的焦油臭和淡淡的香烟味。
那是主管帕克斯的手。
“奥格巴巴。”
如同蠕动的焦油池般低沉黏稠的声音，带着露骨的不悦与嘲讽，从他的头顶传来，仿佛降下惩罚的愤怒神明。
没给奥丁回答的时机，他接着说道：“噢，我亲爱的奥格巴巴，你犯了个错误，你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你知道是什么吗？”
奥丁当然不知道，但是他那被死死按住的头骨也无法转动，只能用空洞眼眶里跃动着的紫色火焰尝试往头顶上瞟去。
“你，居然用右手握鼠标。”
用右手握鼠标？
奥丁皱了皱眉头，随即就被这个身形庞大的食火魔像拎起一只小鸡一样从键盘上提了起来，强迫他面对周围同事那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的眼神。
“噢，我亲爱的奥格巴巴，你是在浪费公司的资源，你就是我们部门那颗最烂的肿瘤，你是失败者。但我不会辞退你，我会留着你，我会让你成为警示每一位员工的反面教材。”
帕克斯的手一松，奥丁轱辘轱辘地落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随后，他环视了一圈办公室，高声宣布着：“所有人从今天起用左手握鼠标！”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没有人没有鬼没有骷髅没有魅魔敢说一句话，除了一个微弱但清晰的，如同风铃般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
“……报告，主管。”
奥丁和帕克斯的目光一齐转向了身边，相邻工位上的幽灵林小姐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她抿了抿嘴唇，用掺杂着难以掩盖的恐惧的坚强眼神直直注视着帕克斯。
“根据地狱人体工学第三版手册，75%的地狱种族的惯用手为右手，强制使用左手，会使办公效率下降至少15%。”
不，不对，不妙！
奥丁全身上下的每一块骨头都在高喊着警报。他将视线转向林，拼了命地想从她的脸上和眼神里找寻到任何“服软”“屈服”的神色。
但，林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并向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一个温柔的微笑，一个坚定的微笑，一个宛若琉璃般脆弱的微笑。
而在下一秒，它骤然粉碎。
“啪！”
清脆的响声后，是纸张纷飞的沙沙声。而刚刚还微笑着的林小姐，在眨眼之间就已经被扇倒在地。
那是相当沉重的一巴掌。
帕克斯甩了甩右手，从林小姐办公桌上的纸盒里抽了几张手纸，细细擦拭着自己的手掌。随后，他咧开乌黑的、沾满焦油的嘴，露出了一个极其满意、极其残忍的笑容。
“我们部门，最不需要的就是所谓‘善良’。”
话音落下，帕克斯额上那血红的眼睛瞥了一瞥倒在地上的林，声音里充满了威胁。
“再有下次……不，或许没有下次了。”
随着这位山一般庞大的食火魔的沉重脚步逐渐远去，办公室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奥丁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林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那冰冷的、几乎快要失去实体的身体扶了起来。他下意识张开了嘴，似乎要吐露出一些关心的惭愧的内疚的后悔的责备的语句，但他发现，自己在这一刻竟然笨拙到连一个完整的词语都拼凑不出来。
反倒是林先开口了。她正靠在奥丁的骨头架子上，身体还在微微地颤抖，低垂着的眼眸缓缓抬起、渐渐地将目光聚在奥丁的脸上，努力地挤出了一个好似在哭泣着的逞强笑容。
“……没事的。”
没事的。没事的。
没事的。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林送回座位的，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顶着同事各种各样的目光吃完午餐的。从那一刻起，清脆的巴掌声、逞强的笑容以及那一句“没事的”，就如同老旧电视里闪烁的残缺影像不断在他脑海里轮播。
下午三点，惯例的休息时间。奥丁不吸烟，但他还是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吸烟室。
他找了个周围没人的地方，把自己扔到了椅子上，下意识地翘起了二郎腿——但又很快放下了。他从裤子口袋拿出了蓝牙耳机的左耳，打开了音乐软件，却在注视着那旋转的歌曲封面许久后，唰地一下瘫了下去，像泄了气的皮球。
骷髅没有眼泪，他也不配流下眼泪，他只觉得黏稠，深陷焦油池般黏稠。
呆呆地注视着天花板约有十五分钟，奥丁僵硬地站了起来，从吸烟室的贩卖机里买了一罐热奶昔。
回到办公室，他发现林不见了——也许只是正好去厕所了吧。奥丁把奶昔放在林的桌上，小心翼翼不发出一点声音地坐回座位上，戴起耳机，自暴自弃般将全身心投入数据和表格的海洋。
时间过得令人意外地快，睁眼闭眼间已经半小时过去。奥丁的双眼不自觉地挪向身边的工位——但在目光汇聚前被他的理智扯了回来。
他是罪魁祸首，他不配。
嘎吱嘎吱。那是奥丁紧咬的牙关的声音。
嘎吱嘎吱。
“您有一封新邮件！”
耳机里响起的是地狱超人气vtuber提亚马特酱那娇滴滴的声音，奥丁深吸了一口充满硫磺味的清新空气，瞟了一眼电脑屏幕边边的邮件标题——想不想改变这一切？
“废话，当然想。”奥丁皱起了眉头，在心里暗暗骂道，下意识地把鼠标挪向右下角的“放入垃圾箱”按键。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浪费时间在这种垃圾邮件上。
“……万一，是真的呢？”
一闭，一睁。林的微笑在转瞬即逝的黑暗中闪现。在奥丁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点开了那封邮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