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光怪陆离的霓虹灯牌化作了流动的光带，忽明忽暗地映照在后座，映照在奥丁的脸上。
他正保持一个诡异且僵硬的动作，因为身边的林正枕着他的西装外套靠在他的左肩，甚至还得寸进尺地搂住了他的手臂。
“嘿嘿……”
林迷迷糊糊地用她那软绵绵的、泛着酒晕的脸颊蹭了蹭奥丁，发出了幸福的嘟囔声。奥丁的心里痒痒的，放在膝盖上的右手紧紧地握成拳，拼尽全力压制住那种想要伸出手、揉乱她头发的冲动。
“哈哈，小伙子，女朋友挺粘人啊！”
前排浑身长满红毛的大角恶魔司机咧开大嘴，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牙齿。他透过后视镜给了奥丁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顺手将车内音乐的音量调低。
奥丁本想解释什么，但他看了看肩上的幽灵，也只好尴尬地笑一笑。
恍惚之间，出租车停在一片寂静的街区。周围的住户早早便进入梦乡，唯有街边的昏黄路灯稍稍地为夜幕下的人们带来光亮。
“鸢尾花公寓到了，”就连司机都压低了嗓音，向奥丁比了个大拇指，“加油吧，小伙子。”
……
幸好楼道里有灯。
尽管是老式公寓，鸢尾花公寓的维护似乎一直做得不错，难怪林会选择在这里租房。
当然，其实奥丁在三十分钟前刚从醉醺醺的林口中得知她的住处。而现在，他正小心翼翼地把林抱在怀中，一步一阶地向着四楼前进。
可能是连番的颠簸让林有些难受，她皱起了眉头，在奥丁的怀中微微颤抖着，双手悄悄地环抱住奥丁的脖颈。
“别走……”
“没，没走呢……”
耳边吹来的温热气息让奥丁一阵晕眩，他赶紧甩了甩脑袋，专心于爬楼。
好不容易挪到了404室的门口，奥丁已经微微有些气喘。怀里的林虽然不重，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进行如此高强度的……亲密接触。这对他的灵魂之火很不友好。
在心里稍稍道了歉，奥丁从林的毛衣口袋里翻出了钥匙（绝对没有摸到任何柔软的地方，绝对），打开了房门。
刚刚踏入玄关，一股与门外那刺鼻硫磺味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一股混合了柔顺剂与干薰衣草的，淡淡的安神香气。
客厅不大，但布局非常合理。一张浅灰色的布艺沙发，一张小巧的木制茶几，一个靠墙的书架，构成了一个舒适的阅读角。
沙发上，有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米白色毛毯，以及一个半人大小的、可爱的鲨鱼抱枕，似乎是商场里常见的款式。
空调与电视遥控器被放置于茶几角落的收纳盒里，其中还能看到廉价护手霜与梳子。茶几中间则是一个海蓝色瓷碟，碟中的蛋糕应该是从楼下便利店买的，只剩下小小一块。
奥丁不打算逗留太久。他抱着林穿过客厅来到卧室，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打算将怀中的女孩平稳地放在那张并不宽敞的单人床上。正在这时，林不知哪来的力气，环抱着奥丁脖颈的双手一个用力，就把没站稳的他扯到了床上。
“哎！？”
奥丁就这样一头栽进了被褥里。还没等他挣扎，林修长的双腿就已经如同藤蔓一般缠住了奥丁，脸更是已经深深地埋进了他的胸口。
随后，是梦呓。
“呜……”
是疲惫的痛苦的不安的脆弱的不再掩饰不再隐瞒的呜咽声。
在意识到时，奥丁的手已经轻轻抚上了这个可怜女孩的黑发。他能听到怀中的林的抽泣声渐渐、渐渐地弱了，最后化作平稳的呼吸声。
林的眉头似乎终于舒展了一些，那张总是带着逞强微笑的脸庞，此刻还挂着晶莹的，未干的泪痕。奥丁就这样平静地注视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开始蹑手蹑脚地把自己从她那温暖的怀抱中抽离出来。
在奥丁为林盖上被子时，她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轻轻地呢喃着：“谢谢……”
谢谢，吗。奥丁无奈地笑了笑，帮林捋了捋额间的碎发，准备转身离去。
“对不起……”
什么？！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奥丁心里一怔，眼眶里急剧收缩的紫色火焰不安地跳动着。
她知道，奥丁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
这是奥丁第一次觉得夜晚如此漫长。
不，或许不是第一次？但是当凛冽的寒风不留情面地掠过他的骨架时，他只觉得自己脑海里的什么东西被悄然夺走了。
他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竟几乎整个埋没在漆黑之中。那是他吗？那会是他吗？他会被主管这样啃食殆尽吗？
不，那不会是他。现在就开始悲观未免也太早了。
奥丁不抽烟。他从裤兜里拿出了熟悉的铁盒，用手指从中取出一颗口香糖，稳稳地放入口中，没有一丝一毫地颤抖。
今晚格外寒冷啊。他如此感叹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在夜晚里格外显眼的白衬衫。
啊，外套落在林的家里了。奥丁现在想狠狠扇自己一巴掌——开玩笑的，外套留在那里就好。
“呵，这就叫绅士风度。”
往上捋了捋自己并不存在的刘海，奥丁哼着跑调的小曲儿用钥匙打开了公寓的门，仅仅向前迈出一步，就被在地面上潜伏已久的泡面桶来了一波偷袭！
一个踉跄，奥丁被甩至空中。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提亚马特酱的痛袋赫然出现在奥丁视野里，那孤苦伶仃的悲惨模样让奥丁联想到各种番剧里经常出现的即将被大卡车撞到的小女孩……他会成为那个拯救女孩子的英雄！
“唔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伴随着意义不明的怪叫，奥丁在空中转体一百八十度，完成了他骨生以来难度最高的体操动作，评委打分10分！
然后他结结实实地摔到了自己的床上，好歹是没砸到今天买的东西。
奥丁揉了揉摔得生疼的肋骨，陷入了沉思。刚从林那整洁简约却处处可见少女心思的独居公寓出来，再看看自己这个堪比垃圾堆的宅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地狱大蠊VS地狱老鼠的古战场。
“唉，收拾一下吧。”
真是波澜壮阔的一天，接连与两位美少女独处的心跳体验让奥丁终于找回了哪怕半点男子气概。他从成山的纸箱与外卖袋中间翻出了尘封已久的扫帚和簸箕，颇有一副退休勇者即将复出拯救世界的样子。
“可乐罐，泡面桶，炸鸡盒……要是真得了一千万，我还用得着吃这些？”
不，就算真拿到一千万铸珀币，也会先去黑市买武器吧……不不，能不能得到一千万还不懂呢。奥丁边扫地边止不住地叹气，他上哪找被主管职场霸凌的社畜提亚马特酱铁粉骷髅呢？
正在这时，伸进床底的扫帚那端传来了异样的感觉。奥丁俯下身来一看，是一个看上去放了好一段时间的快递纸盒子，约有……一个手办大小。
这是啥？奥丁不记得自己买过这种大小的东西，倒不如说自己已经好久没网购了。他把这个盒子扒拉了出来，拍去标签上的灰尘。
“寄件人……‘守望深渊的黑猫’。”
不会吧。
一滴冷汗恰到好处地从奥丁的额头上渗出。是的，骷髅都会流冷汗了。
然后，他的目光聚焦于收件人那一栏：
“收件人，‘提亚马特酱lovelov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