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能找得到我自己吗？
伊瑟琳在心中重复着墨琬提出的问题。
她回想着遥远的从前。
自己才刚刚成为圣女的那一段时间，她还是会为世间各种各样的所谓正义与邪恶而快乐或悲伤。
彼时的她，虽然拥有着远超常人的意志力，但她还是和普通人一样，拥有着普通人的喜怒哀乐。
随着她逐渐冰封自己的内心，将自己变成一台计算利益得失的机器，她也在维萨之中取得了辉煌的成就。
但她时常教克罗尔，亦或是她的信徒们，永远对主神启示录中的永乐盛世心怀热忱。
主神启示录里对永乐盛世是这么描写的：一个没有纷争、没有饥饿、没有灾难、没有压迫的理想乡。
伊瑟琳从来不相信这样的世界存在。
可她却负责年复一年地带领维萨的人民相信维萨，人民在她的教导下，对维萨的未来充满希望。
虽然大部分人也觉得这种世界只存在于天堂之中，但人们相信维萨未来会无限接近于理想。
克罗尔、维萨的万千民众，都是伊瑟琳这个冷冰冰的圣女教育下的充满浪漫色彩的忠实信徒。
伊瑟琳从来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对的。
直到她听到墨琬说的那句话：“奇迹一定会在你道路的尽头开花。”
伊瑟琳心动了。
她之前做过一个噩梦，梦到她未来将行的道路充满雾霭，视线所及鲜花不再，只有灰蒙蒙的死寂空白。
她很喜欢花，所以她思考浪漫为何物时得到的答案是给墨琬送花。
伊瑟琳沉默了很久，当她再度开口时，却没有继续墨琬谈及的话题。
“战争因为克罗尔推迟了，界门，没有完全被破坏，我用伪装魔法保留了大部分，现在二王子正在接替大王子的工作，他正在逐步修复界门，这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甚至是以年计。因为我没有把所有的界门都解放，界门在我的魔法影响下会削弱魔物的力量，而为了魔物的稳定，在彻底修复界门之前，基地里的守卫会杀死每一个从界门里出来的魔物，魔物军队的数量暂时不会再增加了。”
“为什么？现在不正是魔族势力衰微的时候吗？现在不发动战争，更待何时？”
因为我吗？
墨琬暗暗期待着那个回答。
而伊瑟琳下一秒钟，也正如墨琬所想那般说道。
“因为你，因为...我还没有牢牢把你的心锁在我身边。但现在的国王等不及，大王子等不及，而我可以等，二王子卡塞尔也可以等，我和二王子都还有其他借口拖延战争的到来。”
“瑟琳姐姐，你真的是计划的参与者之一吗？”
“是。”
“你真的是...”
墨琬的身体从门板上滑了下来，她坐在地面上，抱着双膝。
当她听到伊瑟琳的亲口承认时，这个在她脑海里翻来覆去过无数遍的事实依然如雷鸣般震撼。
“我们还有时间，墨琬，我还有足够的时间...去爱上你，我想我一定会做到的。”
“如果我的父亲对我感到绝望了，连他也放弃了我，他就会选择与其他魔族结婚，生下后代，到那时，我就不再是魔族唯一的王女，我就不再是唯一的魔王继承者。你...还会对我如此吗？”
“只要你父亲还活着，你就还是魔王继承者。”
说到底，还是因为我的王女身份，伊瑟琳才甘愿一次又一次为我改变吗？
假如我只是一个普通魔族，我在遇到伊瑟琳的第一时间就要被杀死了吧？
伊瑟琳说的没错。
哪怕父亲生下其他孩子，她还是魔王的直系血亲，她就依然拥有着继承王位的资格。
如果战争真的有一天打起，伊瑟琳将她所有的弟弟妹妹赶尽杀绝，最后才轮到她的父亲，那么，她就是最后的魔王。
只要她还活着，魔神就不会降世。
这也是伊瑟琳愿意爱她的真实目的。
想到这些，墨琬心中一阵阵抽痛着。
“瑟琳姐姐，我需要时间消化。”
“你会离开我吗？”伊瑟琳也蹲了下来，她感应着墨琬透过门板的体温，手掌按着墨琬背靠的地方，“我已经为你做出了太多太多计划之外的变化，为了你，我不惜继续往后推延战争到来的那一天，在你心甘情愿永永远远留在我身边之前，我一直都愿意为你改变，我一直都愿意为你节外生枝。”
“你觉得我现在很感动吗？”
“没有，我...希望你能明白现实。”
现实，现实，亏她跟伊瑟琳谈了那么久的理想！
“你难道就没有听进我之前跟你说的话吗？”
“听进去了。如果可以，我也会试图寻找理想乡，我也希望我行过的道路开满鲜花，而不是他族的鲜血，但如果你离开了我，我就再也找不到那条路了，我需要你为我指引前路，我需要你成为我的救赎。”
“我要自己再想想。”
墨琬不太信伊瑟琳的话，她觉得这是伊瑟琳为了挽留她而说出的谎言。
见墨琬迟迟不愿意开门。
伊瑟琳知晓，她们的交谈给了墨琬莫大的打击。
可这一次，伊瑟琳并没有说谎。
她需要墨琬，需要情感丰富、会哭会笑的墨琬留在身边温暖自己、感染自己。
伊瑟琳隐隐感觉到，如果有一天，她真正懂得了什么是浪漫，或许就能找回失落的人性。
到那时...她也许真的会变成墨琬言语中那个愿意相信奇迹、追求理想的瑟琳姐姐。
“好，我先回教堂去了，你会在这里等我的，对吗？”
“嗯。”
伊瑟琳站了起来。
“晚餐，真的已经做好了，如果你饿了，等我离开，就出来吃吧。”
听到门外细微的脚步声。
墨琬突然起身，她握着门把手想要扭动，却又停滞住了。
“瑟琳姐姐，我...”
“.....”
“晚安。”
“晚安，墨琬。”
墨琬想问的是，如果我永远都是魔王唯一的继承人，你也会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但要是问出口，伊瑟琳今晚估计会一直在门口守着她。
墨琬耳朵贴着门板。
直到她再也听不见伊瑟琳的脚步声，她才缓缓打开房门。
餐厅里空荡荡的，大门紧闭。天花板上垂下的魔法吊灯，正洒着暖黄色的光，照亮桌上早已凉透的晚餐。
伊瑟琳真的回去了。
墨琬在桌边坐下，味同嚼蜡地吃着伊瑟琳留下的晚餐。
她对伊瑟琳说的天真话语，在脑海里一遍遍回响。
那些话，真的能触动伊瑟琳吗？
思来想去。
墨琬彻底想明白了。
如果永远做伊瑟琳的金丝雀，她就永远不可能撼动伊瑟琳的信念。
只要人类与魔族仍然互相充满错误的偏见，那么对伊瑟琳而言，灭绝魔族就依然是她为人类谋取至高利益的最优解。
父亲若是让其他魔族坐上王位，那些在偏见中成长的魔王，也绝不会对人类心存善意。
唯有墨琬是特殊的，因为她的灵魂来自异世界，来自一个思想更开放更先进的世界。
墨琬必须成为这个世界打破僵局的人。
她必须证明，魔族与人类和谐共处，将成为未来。
也只有如此，她才有资格与伊瑟琳平等地交谈。
现在才过去一周，蕾黛尔她们应该还没抵达帝国首都。
现在赶过去，或许还来得及。
墨琬匆匆把食物扫光，又拿起纸和笔快速写下自己此行的目的，信纸压在梳妆台的花瓶之下。
临行前，她回望了一遍伊瑟琳留给她的家，这里充满着与伊瑟琳在一起时温暖又美好的回忆。
如果，自己所有的猜想都是假的该多好，这样她待在伊瑟琳身边，也绝对问心无愧了。
可是如今知晓了伊瑟琳的真实目的，在伊瑟琳对人类的大爱面前，墨琬更加为耽于爱情的自己感到羞愧。
她垂下眼眸，推开了大门，踏上了远行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