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尔斯闯进来的时候，袍子下摆卷着风。
艾瑞泽认识这位制药大师十五年，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胡子抖得像风里的草，眼睛瞪得滚圆，手里攥着那瓶黄金药水，指关节都攥白了。往常鉴定出天价药剂时，老头顶多抬抬眼皮，说句“嗯，不错”。现在这架势，像是见了鬼。
“大师？”艾瑞泽站起身，暂时忘了艾丽西亚裙底下那个诡异的凸起，“您这是……”
“万能药！”罗尔斯嗓子劈了，声音又尖又哑，“艾瑞泽，你记录里写的功效——全是真的！不，比写的还离谱！”
他冲到茶几前，砰地把药水瓶砸在桌面上。金色液体在里面晃荡，溅起的光点洒在深色木纹上。
“治愈效果是顶级愈合药剂的十二倍！魔力恢复速度——我用了三级魔法师做测试对象，八小时内持续回魔，总量相当于他自身魔力池的三分之二！我让个累瘫的搬运工喝了一口，十分钟后他能扛起两百斤的麻袋！”
老头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唾沫星子喷得到处都是：
“青春恢复我做了组织活性测试——切了片枯叶，浸了药水，三分钟，叶脉重新变绿！虽然效果持续时间只有五天，但这已经颠覆了现有的衰老逆转理论！还有力量增幅、精神集中、毒素净化……每一项单独拎出来，都够开一场学术研讨会！”
他喘了口气，胡子随着呼吸剧烈起伏：
“但最恐怖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是它全能！人类的炼药技术——就算是大师级——也只能专精一两项效果。
要兼顾这么多功效，能量冲突就能把药剂瓶炸成渣！可这药水……它平衡得完美无缺！就像……就像生命本身该有的样子！”
罗尔斯猛地扭头，血红的眼睛盯住艾丽西亚：
“这药水不是人造的。至少不是人能造出来的。它只可能来自神的恩赐
房间里死寂。
塞拉斯放在艾丽西亚肩上的手收紧了。艾丽西亚感觉自己的后背完全湿透，裙子黏在皮肤上，凉飕飕的。
罗尔斯还在盯着她，那眼神像要把她剖开看看里头装了啥：“小姑娘，你母亲到底是什么人？”
艾丽西亚喉咙发干。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大师。”艾瑞泽一步跨到两人之间，背对着艾丽西亚，面向罗尔斯。年轻交易师的声音冷下来，脸上那层职业微笑彻底剥掉了，“潘达拉商会交易行条例：严禁鉴定师直接询问委托人隐私。您忘了？”
罗尔斯愣住。他看看艾瑞泽，又探头想去看艾丽西亚，被艾瑞泽侧身挡住。
“我……我只是想……”老头急得跺脚，“这药水的来历太重要了！如果能找到制作者，如果能得到配方——”
“那也与您无关。”艾瑞泽打断他，语气硬得像石头，“您的职责是鉴定，不是调查。现在鉴定完成，请把报告给我，然后回您的实验室。”
“艾瑞泽！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炼金史上的里程碑！是——”
“贝利特！”艾瑞泽朝门外喊。
两个穿商会制服的壮汉推门进来。艾瑞泽朝罗尔斯偏了偏头：“送大师回去。看着他写完报告再放人。”
“等等！小姑娘！你听我说！”罗尔斯被架着往外拖，还拼命扭头喊，“如果你改变主意！如果你愿意透露哪怕一点信息！我的实验室随时欢迎！我可以付钱！很多钱！或者……或者你缺什么？材料？人脉？我都能——”
门关上了。喊声被隔在外头，变成模糊的嗡嗡。
送走了罗尔斯，艾瑞泽背着手转过身来，看着似乎有些被吓到了的艾丽西亚和塞拉斯，带着歉意说：
“十分抱歉，我没想到罗尔斯大师会如此激动，他本应该是见识多广的制药大师才是。总之，吓到了您，我一会儿让人准备潘达拉最好的住所，给您提供最优质的生活服务，以表歉意。”
艾丽西亚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没、没事。”
她腿底下，大黄又不安分地动了动。狗鼻子顶着她小腿，湿漉漉的触感让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赶紧并紧膝盖，用脚后跟狠狠踩住狗脑袋。
塞拉斯开口了，声音平稳，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艾瑞泽先生，我们希望商会能信守承诺，保护委托人隐私。刚才那位大师的态度让我们很不安。”
“我理解。”艾瑞泽立刻点头，“我会加强保密等级。从此刻起，关于黄金药水和您二位的信息，不会做任何记录，完全以匿名形式进行。除了我、罗尔斯大师和接下来要鉴定的附魔师，不会有第五个人知道。”
他顿了顿，补充道：“作为歉意，商会在拍卖期间将为您提供全套住宿服务——潘达拉城最好的金蔷薇旅馆，顶层套房。所有费用由商会承担。”
艾丽西亚和塞拉斯对视一眼。
“……谢谢。”塞拉斯说。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艾瑞泽走回沙发坐下，从怀里重新掏出笔记本，钢笔在纸面上沙沙作响，“那么，我们继续。基于罗尔斯大师的初步鉴定，我对黄金药水的估价需要修正。”
他抬起头，圆眼睛里闪着精光：
“原先我认为每瓶五百金币是合理起拍价。但现在看来……保守估计，最终成交价可能在每瓶八百到一千金币之间。五瓶一起拍卖，如果操作得当，制造稀缺感，总价突破五千金币是大概率事件。”
塞拉斯呼吸停了一拍。艾丽西亚感觉自己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五千金币。按照这个世界的物价，够她在中等城市买栋带花园的房子，再雇两个佣人，舒舒服服过十年。
但她还没来得及高兴，艾瑞泽又开口了：
“当然，商会要抽取成交价的百分之二十作为佣金。这是行规，您应该理解。”
百分之二十。一千金币。
艾丽西亚心里那点喜悦瞬间凉了一半。她掐了掐手心，点头：“可以。”
“很好。”艾瑞泽合上笔记本，“那么接下来，我们等附魔鉴定师的——”
“砰！”
门又被撞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个壮汉，身高至少一米九，膀大腰圆，穿着皮围裙，手上戴着厚实的工匠手套。他怀里抱着那件麻布衣，动作小心翼翼得像抱婴儿，但脸上的表情跟刚才的罗尔斯如出一辙的狂热。
“艾瑞泽！”壮汉嗓门震得水晶吊灯都在晃“天呐！我这是鉴定到了什么，这件衣服的附魔，不属于我所知的任何一个附魔体系！”
艾瑞泽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贝利特，报告给我，然后出去。”
“报告写不出来！”叫贝利特的附魔师冲到茶几前，把衣服轻轻放下，动作轻柔得跟他那身块头完全不符，“你知道这上面的防护效果是怎么来的吗？不是附魔！至少不是我们认知里的附魔！”
艾丽西亚下意识的用手捂住了一边眼睛。
完了完了，这麻布衣也不简单。
他手指悬在衣服上方，不敢直接碰，像怕亵渎了什么：
“你知道吗！这件麻布衣附魔的由来，更像是长期穿在某位圣者的身上，所以凝上了圣人身上吞吐而出的力量，天呐！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也许这根本不叫附魔！”
“贝利特，请你冷静，你可以把检测报告给我，但请不要闯入我的洽谈室。”有了罗尔斯的前科，艾瑞泽就不废话了，揉着太阳穴直接驱逐他。
“不，艾瑞泽，我需要更多的线索才能判断出它的价值，我怀疑这是某位圣者的遗物，我要问清楚来历！”叫贝利特的大汉瞥了那边捂住脑门的艾丽西亚一眼，说：“这衣服是他们带来的吗？喂，这衣服，你们是从迷雾草原的什么地方弄到……”
艾丽西亚脑子嗡的一声。她下意识往后缩，后背撞进沙发靠背里。
塞拉斯一步挡在她面前，手按在腰间——那里皮甲底下，短刀的刀柄已经握在手里。
“贝利特。”艾瑞泽站起身，声音冷得像冰，“出去。”
“我就问一个问题！就一个！”贝利特急得额头青筋都暴起来，“这衣服是从哪儿找到的？迷雾草原深处？古代遗迹？”
“这会影响到我估这件衣服的价值，喂！别关门啊！”
“砰！”
洽谈室的门被几个大汉关上，贝利特被架走，世界安静了。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艾瑞泽背对着他们站在门前，肩膀起伏。几秒后，他转过身，脸上已经没了笑容，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掩不住的兴奋。
“啊对不起，艾丽西亚小姐，又冒犯到您了。”艾瑞泽转过身，脸上挂不住彩。这次，他想不出如何补偿这次失礼，就说
“作为歉意，在潘达拉城，你们有什么特殊的需要，请跟我们说，我会尽量的满足你们的要求。还有我们得重新谈一下”
艾丽西亚喉咙发紧：“什么……情况？”
“黄金药水，效果全能，疑似非人造。麻布衣，疑似圣人遗物。两件东西，来自同一位委托人。”
“普通的保密协议，可能不够了。”
塞拉斯“什么意思？”
“意思是——”艾瑞泽直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金属徽章，放在茶几上。徽章是深蓝色，上面蚀刻着天平与锁链的图案，“我们或许可以。从此刻起，关于这次委托的所有信息，我将无法透露。”
他看向艾丽西亚，眼神复杂：
“但同时，我也必须提醒您：一旦启动这个程序，就意味着您委托的物品价值可能远超我们目前的预估。而随之而来的风险……”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怀璧其罪。
艾丽西亚感觉自己的手在抖。她把手藏到裙摆底下，用力掐了大黄的耳朵一把，狗“嗷”地闷哼一声，她才借着这点痛感稳住呼吸。
“风险，我们自己承担。”塞拉斯替她回答，声音平稳，“你们只需要保证——拍卖的时候，买主不会知道卖家是谁。”
“当然。”艾瑞泽收起徽章“那么，关于麻布衣的估价……”
他看了眼桌上那件灰扑扑的衣服，摇了摇头：
“无法估。这种圣人遗物的案例，上次是圣光教会宣称的圣徒裹尸布，最终成交价一万金币。”
艾丽西亚的呼吸停了。
“但那些都是传说级物品，有明确的历史背景和传承记录。”艾瑞泽继续说，“您这件……来历不明。如果强行往圣遗物方向宣传，可能会引来教会的关注。我个人建议低调处理。只宣传防护效果，不提变异本质。这样虽然价格会打折扣，但安全。”
他顿了顿，报出一个数字：
“如果按未知高阶附魔衣物拍卖，起拍价八百金币，最终成交价应该在一千五到两千金币之间。加上黄金药水的五千，您这次委托的总收入……大约在六千金币左右。扣除佣金，您能拿到四千八。”
四千八百金币。
艾丽西亚脑子里飞快地算——能在潘达拉城买个小院子，还能剩不少。够她和塞拉斯、大黄安稳生活好几年。如果省着点花……
“可以。”她说，声音有点飘，“就按您说的办。”
“明智的选择。”艾瑞泽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真正放松的笑容，“那么，我们现在签契约？”
“等等。”塞拉斯突然开口，“我们需要加一条补充条款。”
艾瑞泽挑眉：“请说。”
“拍卖结束后，无论成交价多少，商会需提供安全离场服务。”
塞拉斯盯着他的眼睛，“包括但不限于：伪装身份、秘密通道、护送车队，直到我们离开潘达拉城辖区。”
艾瑞泽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点头：“合理要求。我会写在契约里。”
钢笔在羊皮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艾丽西亚看着那些陌生的文字和复杂的魔法纹路，手指在裙摆下紧紧攥住。
大黄在她腿边蹭了蹭，湿漉漉的鼻头碰着她的小腿。
她突然想起穿越前那个世界的一句老话——
福兮祸之所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