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套房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魔晶灯的光线被调到了最暗。艾丽西亚坐在深红色丝绒沙发里,手里捏着那张金属卡片,指尖发白。
卡片很薄,掌心大小,边缘刻着繁复的防伪纹路。材质像是银又像是某种合金,触感冰凉。正面蚀刻着圣光教会标志性的天平图案,背面是一串魔法烙印的数字——14120。
一万四千一百二十金币。
她把卡片翻过来,又翻过去。数字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光,像是活的。
“像做梦。”她说,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
塞拉斯站在窗边,侧身从窗帘缝隙往外看。她换回了那身旧皮甲,银灰色短发在耳后利落地收拢,露出清晰的下颌线。拍卖会那套礼服被仔细叠好收进了行李箱。
“钱是真的。”塞拉斯没回头,目光扫过楼下街道
“梦是假的。”
走廊传来脚步声,很轻,在安静的套房里清晰可闻。
塞拉斯的手瞬间按在腰侧短刀上,肌肉绷紧。艾丽西亚也僵住了,卡片边缘硌进掌心。
门被敲响,三声,间隔均匀。
“艾丽西亚小姐,我是艾瑞泽。”
塞拉斯看向艾丽西亚。少女点了点头,她把卡片塞进贴身衣袋,拍了拍脸颊,努力让表情恢复平静。
门开了。艾瑞泽走进来,反手带上门。他今天没穿那套笔挺的礼服,换了身深灰色的便装。
“一切顺利。”他走到茶几前,从怀里掏出几张羊皮纸,“这是拍卖成交确认书,这是圣主中枢银行的存款凭证,这是保密协议补充条款。”
最后一张纸被推到艾丽西亚面前。纸是特制的,边缘有魔法锁纹,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
“潘达拉商会及其所属人员,不得以任何形式、通过任何途径,泄露本次委托委托人‘艾丽西亚’及其随行人员‘塞拉斯’之身份信息、外貌特征、行踪轨迹。违约者,灵魂受契约反噬,永堕暗影。”
底下是复杂的魔法阵图案,还在微微发光。
艾丽西亚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很久,抬头:“灵魂反噬?”
“最高规格的保密契约。”艾瑞泽声音平静,“签订后,商会所有知情者——我、罗尔斯大师、贝利特大师,以及三位理事会成员——都会被施加灵魂烙印。如果我们试图泄露,契约就会触发。”
他顿了顿,补充道:“轻则精神溃散变成白痴,重则当场死亡。”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
“教会可能会感兴趣。某些古老的家族可能会感兴趣。甚至迷雾草原对面那些东西,都可能感兴趣。这种级别的秘密,需要用同级别的锁来锁住。”
艾丽西亚感觉后背发冷。她看向塞拉斯,女骑士还站在窗边,但身体转向了这边,手依然按在刀柄上,眼神锐利如刀。
“你们签了吗?”塞拉斯问。
“签了。”艾瑞泽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纸,展开。上面是同样的魔法阵,底下有六个签名——墨迹都泛着微光,是灵魂印记生效的标志。
艾丽西亚咬了咬嘴唇,拿起笔。
笔尖触到羊皮纸的瞬间,纸张突然发烫。魔法阵亮起刺眼的金光,一股无形的力量顺着笔杆蔓延上来,像冰冷的藤蔓缠住她的手臂,钻进皮肤,一路刺向心脏。
艾丽西亚闭上眼睛。那股力量在她体内游走了一圈,最后在心口位置停下,凝成一个微小的、冰凉的烙印。然后一切平息。
她签下名字艾丽西亚。字迹歪歪扭扭。
羊皮纸自动卷起,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空中。
“契约成立。”艾瑞泽吐出一口气,肩膀放松了些,“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皮质袋,推到艾丽西亚面前:“里面有三张幻形符,撕开可以维持六小时的外貌伪装。两张消踪粉,洒在身上能干扰追踪魔法四小时。
他站起身:“我的建议是,你们现在就走。从地下密道离开,商会后门有三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分别前往不同方向。
你们选一辆,上车后告诉车夫目的地,车夫是哑巴,只会按指令走。”
塞拉斯终于离开窗边,走到艾丽西亚身边:“替身呢?”
“安排好了。”艾瑞泽看了眼怀表,“十分钟后,两个和你们体型相似的人会穿上你们的衣服,从正门坐马车离开。他们会先去金蔷薇旅馆取行,然后出城往东,那是去印莱特城的方向。”
他看向艾丽西亚,圆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艾丽西亚小姐,这是我作为交易师能提供的最后服务。出了商会大门,一切就靠你们自己了。”
艾丽西亚站起身。她把皮质小袋塞进怀里,贴身放好,然后朝艾瑞泽伸出手:
“谢谢。”
艾瑞泽愣了愣,握住她的手——很正式的握手,不是吻手礼。少女的手很小,掌心有薄茧,微微发抖。
“保重。”他说。
地下密道比想象中宽敞。
墙壁是整块的青石砌成,每隔十步就有一盏嵌在墙里的魔晶灯,发出幽幽的蓝光。空气里有霉味和潮湿的泥土味,隐约还能听见头顶传来马车驶过的辘辘声——他们已经在地下很深的地方。
塞拉斯走在前面,左手举着一盏便携魔晶灯,右手始终按在刀柄上。艾丽西亚跟在她身后半步。
怀里抱着个不起眼的布包,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和干粮,还有那个装魔法道具的皮袋。
两人都没说话。脚步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混着滴水的声音,嗒,嗒,嗒。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前方出现岔路。三条通道,分别指向不同的方向。
“左边。”塞拉斯低声说,毫不犹豫地转向左边通道。
艾丽西亚没问为什么,塞拉斯是经验丰富的冒险者,这种时候听她的准没错。
又走了十分钟,通道开始向上倾斜。前方出现亮光,不是魔晶灯的蓝光,是自然光。
出口是个隐蔽的石门,伪装成酒窖墙壁的样子。塞拉斯在墙壁上摸索了几下,找到机关,按下。
石门无声滑开。
外面是条窄巷,堆着空木桶和杂物。午后阳光斜斜照进来,空气里有马粪和干草的味道——是潘达拉城平民区的气味。
塞拉斯探头看了看,确认安全,朝艾丽西亚招招手。
两人钻出密道,石门在身后合拢,严丝合缝,看不出痕迹。
巷子尽头停着三辆马车,一模一样:黑色车厢,灰色马匹,车夫都戴着宽檐帽低着头。
塞拉斯拉着艾丽西亚走向中间那辆。车夫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是个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看见她们,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
塞拉斯把艾丽西亚扶上车,自己坐在车夫旁边的位置,低声说了个地名:
“北门,然后出城。”
车夫甩鞭,马车缓缓驶出小巷。
车厢里,艾丽西亚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街道很普通,两旁的店铺卖着锅碗瓢盆、布料粮食,行人穿着粗布衣服,偶尔有驮兽拉着货车经过。
和富人区完全是两个世界。
她靠在车厢壁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手伸进怀里,摸到那张金属卡片,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安心了些。
一万四千一百二十金币。
她开始盘算:先离开潘达拉城,去个中等城市,买栋不大的房子,开个小店……塞拉斯那份要给她,说好的百分之二十,两千八百二十四金币。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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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效果怎么样,谁知道呢。
而事实上做得再多,防君子不防小人。更何况某些想要达到目的的庞大组织呢?
还是这天晚上,潘达拉商会,药剂师罗尔斯大师的实验室里。这个老头得到了黄金药水,立刻拿到实验室里研究了起来,至于黄金药水的由来?早就先丢到脑后去了。
任何未知对于研究者都是有极大吸引力的,罗尔斯施展分析魔法,分析台面上的黄金药水,虽然分析不个头绪来,但他依旧兴奋。
“太不可思议了!”
“我在接触神的领域!”
鉴定黄金药水的药效时,他就已经看了个大概,现在他可以一次研究个够,就算没有成果也没关系,因为他至少可以看一次神的领域。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但就在这时,罗尔斯忽然感到了房间里有一点不寻常的动静。他赶紧停下手中的活儿,把黄金药水捏到了手上。
“谁?”他紧张的观察四周。
只见黑暗中走出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斗篷镶着金边,胸口刺绣十字架的符号。他的脸庞隐藏在兜帽之中,看不真切。
“教……教会?”罗尔斯忽然冒出了冷汗来。
这是圣主教的暗影牧师装扮,暗影牧师,他们是圣光之下的阴影,专做见不得人的事情。暗影牧师上门,总不会有什么好事。
“请问这位牧师先生,您来此处,有何时需要我的帮助吗?”罗尔斯恭敬的说。药剂师除了是炼药好手,反过来也是个制毒高手。圣主教需要一些杀人于无形的剧毒,罗尔斯作为五级职阶的大药剂师,经常代劳。
“黄金药水,是你鉴定的?”暗影牧师低沉的声音从他嗓子里传出。
“是。”罗尔斯可不想撒谎,要知道,暗影牧师有特别的办法让人吐出实话。
“是谁售卖?”它的提问很简短。
“一个小女孩,好像叫艾丽西亚。”罗尔斯咬咬牙,本来他是想遵守潘达拉商会的规矩,但为了保命,他别无选择。
这是不可抗力!
“受理黄金药水的交易师是谁?”
“艾瑞泽。”罗尔斯同样如实回答
“……”那个男人没有说话,身形就渐渐隐入了黑暗中。
确认他消失,罗尔斯长吁一口气,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上渗出了缜密的汗水。他擦了擦汗,然后忽然感觉哪里不对!他中了精神威压,然后把他知道的都说了。
这本应该没什么问题,但他想到了艾瑞泽。
“糟了!那个年轻人,可是倔得很的!”罗尔斯大叫不妙,赶紧跑出实验室,敲了旁边老伙计的房门:“贝利特,你快去找艾瑞泽,告诉他把他知道的那个金发小姑娘的事情,就全部招出来,刚才教会的暗牧来了,我老骨头跑不动,你快点!”
“什么?”红发大汉贝利特一听,闯开门,二话不说,就朝艾瑞泽的洽谈室狂奔而去。
然而,当他打开洽谈室大门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艾瑞泽歪着身体坐在沙发上,脑门上有一个被锐器插入的血洞,他的表情扭曲,仿佛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他的生命气息,已经消失不见!
“噢噢噢噢噢!艾瑞泽,我的好朋友!”贝利特煞白着脸,慌慌张张的跑到了艾瑞泽身边,摇晃着他的身体,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我的天呐!”他捂住了脑门向后退去,尽管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他依然满脸不可置信。
艾瑞泽是一个很有上进心的年轻人,刚来到潘达拉商会还没有三年,就一步一步最小的售卖员做到了交易师的位置,负责任的态度就是他的制胜法宝。有时候他的工作态度会给同事带来一些不悦,但他是个好人。
短暂的悲伤后,贝利特愤怒的环顾四周,大喊着:“是谁!是谁对艾瑞泽下这样的毒手!给我出来!”
然后他忽然发现窗边的异样,浑身一凉,拧过头去,就看到穿着一身黑色镶边斗篷的男子站在角落里,虽然看不清面庞,但贝利特觉得他默默的注视他,恍若魔鬼。
暗影牧师!
这时候贝利特才想起来罗尔斯说有暗影牧师来过。
他惊出一身冷汗,双腿好像被钢钉钉入地底,动惮不得,刚刚积攒起来的愤怒,全部褪成恐惧。贝利特也知道,暗影牧师是圣主教黑暗的爪牙,他们很少出没,但现在居然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明……有些不得了的事情,触动了教会的上层!
“你……”他嘴唇蠕动,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房间门又被窗开,罗尔斯终于喘着气跑了上来,看到贝利特和暗影牧师对峙,又看了倒在沙发上的艾瑞泽,愣在了原地,喉咙蠕动着,也说不出话。
人到齐了,那个披着斗篷的男人用沙哑的声音说:“你们有何异议?”
“为……为什么要杀了艾瑞泽?”贝利特鼓起勇气说。
“主的旨意:包庇魔鬼者,需下火狱。”斗篷男言简意赅。
“包庇魔鬼?!”贝利特大惊:“艾瑞泽怎么会包庇魔鬼!”
“他与魔鬼做交易,并拒绝透露魔鬼的去向。”
艾瑞泽才刚刚完成与艾丽西亚的交易委托,贝利特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情只可能和艾丽西亚有关!他顿时一惊,“你说那个小女孩是恶魔?!”
“主说:所谓黄金药水,是魔鬼的产物,卖药的女人是魔鬼。”
“什么?!”这回轮到罗尔斯惊呼,“黄金药水是万能药,万能药不、不应该是主的甘霖吗?”
“也可能是魔鬼的诱惑。”
“那……那你也不能杀死艾瑞泽!”贝利特努力寻求解释。
“主不会滥杀无辜。”这回答根本没有道理。贝利特捏紧了拳头,但他无可奈何。
暗影牧师全是精英,至少有五级职阶,身怀无数不为人知的手段,他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罗尔斯眼神复杂,他不相信黄金药水是魔鬼的诱惑,因为鉴定出来的结果,一切都是正面的。然而,在圣光之地,教会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他还没有与教会抗衡的力量。
忽然,那个暗影牧师抬起了头,尽管还是看不清面容,但贝利特和罗尔斯浑身都紧张了起来。只见他向他向他们摊开了手掌,露出藏在掌心里的金色十字架,一股威压席卷而来,罗尔斯 和贝利特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主说:你们接触了魔鬼,从此灾厄缠绕。”
“主也说:要拯救你们。”
“主赐我力量,忏悔的包庇者诉出了魔鬼的动向,我将斩除魔鬼。”
“主仁慈,谕吾将厄运从你们身上带离,你们将会忘记曾与魔鬼接触,圣光重新祝福你们。”
这四句话翻译过来,那就这暗影牧师杀了艾瑞泽,夺去他的记忆,得知了艾丽西亚的去想,并且 要杀了他。然后借口“拯救”,要夺取罗尔斯和贝利特与艾丽西亚相关的记忆。
罗尔斯和贝利特都懂,但他们都无法反抗,露出了苦涩的眼神。夺去一段记忆,比丢了性命要轻松得太多。
罗尔斯首先半跪了下来,仿佛付出了莫大的勇气:“感谢……主的仁慈。”
贝利特别无选择,用力的捏了捏拳头,也半跪下来,好似卸掉了全身力量:“请……主将我净化。”
无需多言,斗篷男人走上前来,把藏着十字架的手帖到了贝利特额头上。随着十字架发出一阵光芒,在房间外面打扫卫生的服务生,听到了洽谈室内传来的惨叫。
“啊!”
“现在的有钱人,又开始乱来了。”服务生摇了摇头,但他怎么会知道,这是被洗脑的痛苦 的嚎叫呢?
贝利特和罗尔斯忘了艾丽西亚,填入了虚假的记忆。离开艾瑞泽的房间时,眼神空洞。
斗篷男早已消失在黑暗中。再次出现时,他已身在月下的潘达拉商会的楼顶上,注视着这座 冒险者之城。只需要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从茫茫人海中,找到所谓“魔鬼”的踪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