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但是艾丽西亚和塞拉斯并没有意识到危险袭来。 艾丽西亚和塞拉斯从地道离开后，装作贵族正太和车夫。
到了一家酒店里，脱去假发、洗掉化妆，换上平常穿的、不起眼的装束，融入了冒险者的大军中，然后找了一家还算好的旅店住下。
套间的门在身后合拢，落锁的“咔哒”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塞拉斯背靠着厚重的木门，没有立刻动作。她只是站在那里，银灰色的头颅微微低垂，肩膀的线条在旧皮甲下显出一种长久紧绷后骤然松弛的、微不可查的颤抖。
月光从走廊尽头的高窗斜射进来，在她脚下投出一片冷白的菱形光斑。她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半边脸被照亮，半边隐在阴影里。被照亮的那个侧面，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细密的阴影，鼻梁挺直，下颌的线条清晰而利落——那是一张属于女性的、经历过风霜却依然难掩锐利美感的脸。
过了好几秒，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那气息悠长，仿佛要把肺腑里积压的所有紧张、焦虑和不确定都排空。
然后她转过身。
艾丽西亚正把怀里抱着的布包丢到靠窗的床上，回头看她。塞拉斯还靠在门上，撞见了塞拉斯的表情，动作不由得顿住了。
塞拉斯在笑。
不是那种张扬的大笑，甚至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嘴角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眼角堆起细密的纹路。
那是常年曝晒和皱眉留下的痕迹，此刻却让她的笑容显得无比真实。她那双总是像覆着一层薄冰的灰蓝色眼睛，此刻冰层融化，底下透出的是一种近乎稚气的、纯粹的光亮。
“一万四千一百二十金币。”塞拉斯重复着这个数字，像在确认它不是幻觉，“扣除你买符文花掉的那些还有一万多。我的那份是两千八百二十四？”
“我们，”她开口，声音有点哑，带着长途奔波后的疲惫，但每个字都浸着沉甸甸的实实在在的喜悦“真的拿到了，艾丽西亚。”
她走过来，脚步很轻，旧皮靴踩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走到床边，在艾丽西亚身边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床垫微微下陷。
距离很近，艾丽西亚能闻到她身上混合的气息：皮革鞣制的味道、金属摩擦后的微腥、汗水的盐渍感，还有一丝苦味的草药香，艾丽西亚后来才知道，那是压制她体内诅咒的药膏味道。
塞拉斯没有看艾丽西亚，她的目光有些失焦，望着空气中某个不存在的点，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
“一万四千多金币，”她轻声重复，像是在品尝这个数字的滋味
“我的那份，有两千八百多。两千八百多，”
她忽然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艾丽西亚：“你知道吗，艾丽西亚？爱丽丝，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家里那个小丫头，她一直想去‘银月之塔’。”
艾丽西亚眨了眨眼。爱丽丝这个名字她隐约记得，在康达坦村那短暂停留的几天里，塞拉斯似乎提起过一两次，但总是语焉不详。她一直以为那是塞拉斯的妹妹或者别的什么亲戚。
“银月之塔？”艾丽西亚顺着她的话问，心里那点模糊的疑惑冒了出来。塞拉斯这种独来独往、浑身写满别靠近我的落魄骑士，家里有一个女儿？单亲妈妈独自出来打拼，怎么看都像OTL里面的岛国动作电影会有的剧情。
“嗯，王都最好的魔法学院，贵得要死，门槛也高。”塞拉斯点点头，笑容里多了点无奈和宠溺。
“那孩子有天赋，自己瞎琢磨都能把水球术玩出花样。但她总说村里的老法师教不了她更多了。每次我回去，她都眼巴巴地瞅着我，又不敢开口，她知道我没钱。”
她的声音低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捻起来床单上一根线头：“还有妮坦，她手巧，会靠接些缝补绣花的活计补贴家用，晚上就着油灯做，眼睛都快熬坏了。冬天的时候，手指关节肿得握不住针，还瞒着我，”
艾丽西亚心里的疑惑更重了。妮坦？这又是个没听过的名字。听起来像是一位需要她照顾的女性，塞拉斯这种朝不保夕的冒险者，怎么听起来像个有家要养，有家室的丈夫？
她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试探：“塞拉斯，你家里还有别人？之前没听你细说。”
塞拉斯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些。她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沉默了几秒。
那短暂的时间里，她身上那种罕见的松弛感悄悄褪去，惯常的、带着距离感的淡漠又浮了上来
但很快，或许是因为今晚的喜悦太过真切，或许是因为艾丽西亚的目光里只有好奇没有评判，她又放松了下来。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平静了许多，“爱丽丝是我收养的孩子。大概六年前，在北境的一次事故里，我遇到了她。
她当时一个人。”她顿了顿，跳过了一些细节，“妮坦是我战友，也是家人。我们一起带着爱丽丝。”
她说得简单，寥寥数语。但艾丽西亚却从这简短的陈述里，听出了沉重的过往。收养的孩子，战友兼家人，北境的事故这些碎片拼凑出一个与眼前这个总是独自行动的冷面骑士截然不同的形象。
“所以，你冒险，赚钱，是为了，”艾丽西亚没有问下去。
“为了她们能过得好一点。”塞拉斯接过话头，很自然地，像是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也为了我万一哪天不在了，她们能有点依靠。”
说到这里，嘴角又扯了扯，这次的笑容很淡，带着点自嘲，“以前是痴心妄想，赚的那点钱，够爱丽丝上个普通的魔法学校就不错了。但现在，”
她重新看向艾丽西亚，眼睛里的光又亮起来：“现在不一样了。爱丽丝的学费，妮坦的辛苦，还有很多以前不敢想的事，好像都能去碰一碰了。”
艾丽西亚看着她眼中那簇因为未来而被点燃的火苗，心里那点疑惑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第一次窥见了塞拉斯厚重盔甲下的一角真实。这个看似独狼般的女人，心里装着这么重的牵挂。
“一切都会更好的。”艾丽西亚轻声说，不知是在安慰塞拉斯，还是在说服自己。
塞拉斯重重地“嗯”了一声，像是要把所有阴霾都甩开。她站起身，又恢复了那种干练的姿态，走到窗边，熟练而警惕地掀开窗帘一角观察外面的街道。
看起来一切正常。
但她心里那根弦还是绷着。她把窗帘拉严实，转身走到壁炉边的单人沙发坐下。壁炉没生火，铸铁炉膛里只有冷灰。
“今晚不想那些了。”她的声音从窗边传来，恢复了平稳，“先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去商会把你想要的符文买了，然后立刻回印莱特。这地方钱到手了，就别久留。”
艾丽西亚点了点头，把那些关于塞拉斯过往的疑问暂时压回心底。她弯腰从布包里拿出那本厚重的《珍品月刊》，就着床头柜上跳跃的煤气灯光，翻看起来。
塞拉斯还在床上絮絮叨叨地规划未来，从房子说到马车，从女儿的学费说到妮坦的新裙子。
艾丽西亚翻阅着离开潘达拉商会前，艾瑞泽塞给她的商会内部流通的《珍品月刊》。羊皮纸封面，烫金标题，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她翻开第一页，目光扫过那些精美的插图：镶满宝石的匕首、流淌着魔法光泽的铠甲、装在水晶瓶里颜色诡异的药剂。底下标注的价格看得她眼皮直跳，动不动就是几百金币。
“反正有钱了。”她小声嘀咕，继续往下翻。
册子中间夹着几张单页，是潘达拉商会自己的拍卖预告。她一眼就看到了“黄金药水”和“19号圣遗物”的条目。
用的是拍卖会上的宣传画，底下还印着成交价：黄金药水单瓶最高1200金，圣遗物12000金。
艾丽西亚手指在那串数字上停了停，然后迅速翻过去。
后面是各种魔法道具的推介。她的目光停在符文和卷轴区。
离开商会前，她确实找艾瑞泽买了一批防身的东西，花了整整五百金币，换来一小箱符文晶石和几张卷轴，外加一个附赠的符文发射臂套。
臂套是深褐色的皮革质地，可以绑在小臂上，前端有个卡槽，用来镶嵌符文晶石。艾瑞泽示范过用法：握拳，拇指扣住掌心一个凸起，手腕发力前推——晶石就会激活，射出预设的魔法。
她买的都是三级和四级的普通货色：几枚火焰箭，两枚冰霜新星，还有一枚贵点的石肤术防御符文。卷轴就更简单了，就三张，两张次级魔法护盾，一张闪光尘。
当时觉得够用了。但现在捧着这本印满各种高级货的册子，艾丽西亚只觉得心里发虚。
“迅雷斩，攻坚魔法，可劈开一米厚铁墙，130金币。”
“霜冻之墙，防御魔法，可抵挡5级普通魔法攻击，180金币。”
“黑暗领域，辅助魔法，展开半径5米的漆黑区域，230金币。”
她一边看，一边在脑子里算账。册子上推介的五级符文不多，总共就十几枚，加起来大概三千五百金币。她手里有一万四千多，完全买得起。
“买了。”她自言自语
“全买了。有钱不花是傻子。”
脚边传来“呜呜”的声音。大黄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了，狗脑袋蹭着她的小腿，舌头耷拉着，眼神里写满“有钱了该给我加餐了”。
艾丽西亚用脚尖轻轻把狗推开：“等会儿。急什么。”
她继续翻册子。后面是武器装备区、艺术品区、药材区，她兴趣不大，草草扫过。直到翻到倒数几页，一个占据整版的广告跳进眼里：
自动人偶定制设计制造！
格林帝国诺利孔机械设计研究所，拥有圣光之地上最强的自动人偶工坊。管家型、护卫型、服务型，乃至特殊定制型，只要您有需求，我们皆可实现。
底下配着几张插图：穿着燕尾服、表情刻板的男性人偶；系着围裙、双手交叠在身前的女仆型；还有，
艾丽西亚的目光停在最后一张图上。
那是个情趣型人偶——广告上就这么写的。画得极其精细：及腰的银色长发，湛蓝的眼睛，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五官精致得像精灵。
身上穿着若隐若现的薄纱裙，曲线毕露。旁边的说明小字写着：“超高拟真度，可模拟人类体温、触感及基础情感反馈。兼用管家、护卫、侍从职能，支持高度定制。”
艾丽西亚盯着那张图，喉咙动了动。
她穿越过来这么久，每天不是担心饿死就是担心被人解剖，压根没想过那方面的事。但现在，有钱了，安全暂时有保障了，某些被压抑的念头就悄悄冒出来了。
“定制个能干又能打的漂亮人偶大姐姐”她小声嘟囔，“既能当保镖，又能，咳咳。”
脸有点发烫。她赶紧把册子合上，清了清嗓子。
塞拉斯凑到她身边：“看什么呢？一脸猥琐样。”
“没什么！”艾丽西亚把册子塞回布包，“就，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花钱的事儿明天再说。”塞拉斯走到窗边，也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了看，“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先去商会把你想要的那些高级符文买了，然后我们就去火车站，回印莱特城。”
艾丽西亚点点头。她起身走到房间另一头的小桌前，桌上摆着旅店提供的陶水壶和杯子。她倒了两杯水，递给塞拉斯一杯。
两人默默喝水。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壁炉上方挂钟的滴答声，还有大黄趴在地毯上打呼噜的声音。
“塞拉斯。”艾丽西亚突然开口。
“嗯？”
“你说，我们真的安全了吗？”
塞拉斯端着杯子的手顿了顿。她看着艾丽西亚，少女坐在昏黄的煤气灯下，金粉色长发有些散乱，碧蓝的眼睛里藏着不安。
“暂时安全。”塞拉斯说，声音比刚才低了些，“潘达拉商会那条密道很隐蔽，替身也放出去了。就算有人盯上我们，也得花时间分辨真假。”
她走到艾丽西亚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少女的眼睛：“但你要记住，小艾丽西亚。这笔钱，还有你身上那些秘密。它们既是保命符，也是催命符。从现在开始，我们得比以前更小心。”
艾丽西亚咬了咬嘴唇：“我知道。”
塞拉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很轻，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睡吧。明天还有事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