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两人就退了房。
塞拉斯重新把那顶宽檐帽戴好,压低帽檐,又把皮甲外套的领子竖起来。艾丽西亚则换上来潘达拉时穿的那条浅绿与白色相间的贵族少女长裙。料子普通,但剪裁合身,配上她那张脸,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小贵族家小姐。
马车驶进富人区时,街道还很安静。石板路上只有清扫夫在干活,哗啦哗啦的扫帚声在清晨的空气里传得很远。
潘达拉商会的大门已经开了。穿着制服的守卫看见马车,上前询问。
塞拉斯递出艾瑞泽之前给的一个信物。一枚小小的青铜徽章。守卫检查后,挥手放行。
还是那间洽谈室,但今天接待她们的是个陌生的中年交易师。艾瑞泽不在。对方只说“艾瑞泽先生有其他事务”。
艾丽西亚没多问。她把册子翻到符文那几页,指着上面推介的十几枚五级符文:“这些,我全要了。”
中年交易师愣了愣,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女:“小姐,这些符文的总价超过三千五百金币。您确定,”
“确定。”艾丽西亚从怀里掏出那张圣主中枢银行的金属卡片,推到对方面前
“现在就交易。”
交易师拿起卡片,走到墙边一个嵌在墙壁里的金属仪器前。那是银行授权的验证终端。
他把卡片插进去,仪器表面的魔法阵亮起微光。几秒后,光芒熄灭,仪器侧面吐出一张小纸条。
交易师看了眼纸条上的数字,表情变得恭敬起来:“好的,小姐。请您稍等,我这就去库房调货。”
他离开后,塞拉斯凑到艾丽西亚耳边:“你真是花钱不眨眼。”
“这叫投资。”艾丽西亚梗着脖子“保命的东西,再多都不嫌多。”
半小时后,两个服务生抬着个沉重的橡木箱子进来。箱子打开,里面是铺着黑色绒布的分格,每格里嵌着一枚符文晶石。
大小形状不一,有的像多棱水晶,有的像扁平圆片,表面都刻着繁复的魔法纹路,在光线下发着微光。
交易师递过来一本小册子:“这是所有符文的激活手势和效果说明。请注意,五级符文威力巨大,请在开阔场地练习使用。”
艾丽西亚接过册子,随手翻了翻,就塞进怀里。她弯腰从箱子里捡起一枚符文。是那枚“迅雷斩”,晶石呈深紫色,内部有细小的电弧在跳动。她把它嵌进绑在小臂的发射臂套卡槽里。
臂套微微发烫。她能感觉到晶石里的魔力像活物一样,顺着卡槽的连接点,丝丝缕缕地渗进皮革里。
“走吧。”她对塞拉斯说。
箱子被重新盖上,抬上马车。两人离开商会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富人区的街道开始热闹。
马车驶过那些精致的店铺、穿着华服的行人、还有巡逻的守卫,最终汇入通往火车站的主干道。
塞拉斯坐在车夫旁边,帽檐压得很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街道。艾丽西亚坐在车厢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臂套的皮革表面。
她没注意到。或者说,以她普通人的警觉性,根本不可能注意到。
在她们马车驶出商会大门时,远处一栋尖顶建筑的屋顶上,有个黑影动了一下。
那是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整个人伏在屋顶的阴影里,像一块融化的沥青。兜帽下的眼睛,隔着上百米的距离,牢牢锁定着那辆马车。
他看着马车驶进火车站广场,看着那个银灰色短发的女骑士先跳下车,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转身扶下那个金粉色头发的少女。看着她们走进车站大厅,消失在攒动的人潮里。
黑影缓缓站起身。斗篷在晨风中微微飘动,边缘绣着的金色十字架纹样时隐时现。
他抬起手,在胸前画了个简单的符号。圣光教会的祈祷手势。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像在默念什么。
然后他后退一步,整个人重新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火车汽笛长鸣,喷出的蒸汽白雾在站台上弥漫。
艾丽西亚和塞拉斯坐在二等车厢靠窗的位置。车厢里人不多,对面是个抱着篮子的农妇,篮子里装满了鸡蛋;
斜前方是个穿着褪色长袍的文书模样的人,正埋头看文件;再往前是一对年轻夫妻,低声说着话。
塞拉斯把装符文的箱子塞在座位底下,用脚抵着。
她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但艾丽西亚知道她没有。女骑士的右手一直搭在腰间,那里皮甲底下藏着短刀。
火车开动了。车轮碾过铁轨,发出规律的哐当声。
窗外的景色开始后退:先是潘达拉城郊那些杂乱的棚屋,然后是开阔的农田,再往后是起伏的丘陵。
艾丽西亚盯着窗外,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想那些刚买的符文该怎么用,一会儿想定制人偶得花多少钱,一会儿又想到塞拉斯说的“催命符”。
她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去想。从随身的小包里翻出那本符文说明册,低头看了起来。
时间在哐当声中流逝。中午时分,乘务员推着小车经过,卖简单的餐食:黑面包、熏肉片、煮土豆。
艾丽西亚买了两份,和塞拉斯分着吃了。
傍晚,天色暗下来时,火车终于驶进了印莱特城车站。
比起潘达拉城,印莱特城的车站要冷清得多。月台上只有寥寥几个接车的人,灯光也昏暗。艾丽西亚下了车,深吸一口气。
空气里有熟悉的、属于中等城市的那种混杂气味:煤烟、马粪、还有不知哪家厨房飘出来的炖菜味。
“先找地方住。”塞拉斯拎起箱子,“明天再去银行分钱。”
两人出了车站,雇了辆马车。塞拉斯对车夫说了个地名。
城郊一片相对安静的街区,那里有些独栋的别墅式旅店,价格不菲,但私密性好。
马车在石板路上颠簸了二十分钟,最后停在一栋带小花园的两层石砌建筑前。门口挂着铜牌,刻着“橡木旅店”的字样。
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看见她们,热情地迎上来。塞拉斯要了最贵的套间。在二楼最里面,带独立的盥洗室和小阳台。
一天房费要五个金币,贵得离谱,但塞拉斯眼都没眨就付了钱。
“安全第一。”上楼时,她对艾丽西亚说。
套间确实不错。客厅宽敞,家具是实木的,虽然旧但保养得好。卧室有两张单人床,铺着干净的被褥。
盥洗室里居然有抽水马桶和淋浴设备。用魔晶石加热的那种。
艾丽西亚把行李放下,第一件事就是去盥洗室。憋了一路,她急需解决生理问题。
大黄跟了进来,蹲在门口,狗眼巴巴地看着她。
“知道了知道了。”艾丽西亚无奈地摆摆手,“待会儿给你弄。”
她关上门,褪下裙子,坐在马桶上。旅店的马桶是陶瓷的,擦得很干净,底下连着管道。这种高级旅店通常有自己的排污系统。
她放松下来。肚子里那些积蓄了一整天的“黄金药水原料”开始往外排。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直到。
眼角的余光,瞥见盥洗室窗边的角落里,好像,多了个影子。
那扇窗在浴缸上方,装着磨砂玻璃,外面是天黑透了的夜色。但此刻,窗边那个本该空着的角落,隐约有个轮廓。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形轮廓。
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艾丽西亚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她僵住了,维持着坐姿,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影子。
是错觉?是光影?还是,
影子动了。很轻微,只是兜帽似乎抬了抬。
然后艾丽西亚清楚地看到,兜帽下的阴影里,有两点微弱的、暗红色的光,像深夜里的炭火余烬,正对着她。
“哇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冲破喉咙。她手忙脚乱地提起裙子,连滚爬爬地往后缩,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
“妈妈呀!有变态!!!塞拉斯。!!!”
同一时间,旅店外墙的阴影里。
暗影牧师没有名字。他们只有代号。
320号。这是主赐予他的身份。他背负这个代号在阴影中行走了二十三年,铲除过被恶魔附身的农夫,净化过被死灵污染的村庄,也处决过背叛教会的堕落神官。
主是光,他们是影。光无法触及的污秽,由影来清除。
三天前,枢机教堂的密令传到潘达拉教区。密令上说:潘达拉商会出现了疑似圣物和来源异常的万能药水。衣物上的防护效果疑似长期接触高纯度圣力浸染所致。
密令得出结论:可能发现了失落的古代圣遗物;更大的可能是出现了亵渎者。
擅用圣力者,即为亵渎。而能制造出此等造物的亵渎者,必须被净化。
320号领命。他先找到鉴定药水的罗尔斯。老药剂师在精神压迫下吐出了交易师艾瑞泽的名字。
艾瑞泽是个硬骨头。320号用了三种精神折磨术,年轻人才崩溃,断断续续说出了“艾丽西亚,金粉色头发,碧蓝眼睛,像贵族小姐,”
再多的,艾瑞泽也不知道了。那个女孩没透露来历。
320号给了他一个干净的了断。然后他洗掉了罗尔斯和另一个附魔师贝利特的相关记忆。这是仁慈,主不愿让无辜者背负秘密的重担。
接下来是追踪。潘达拉商会很大,但暗影牧师有自己的情报网。
他查到了那晚从密道离开的三辆马车,查到了她们换装的旅馆,查到了她们在符文采购单上留下的签名。虽然用的是假名,但字迹和艾瑞泽描述的那份委托契约一致。
最后,他在火车站看到了她们。那个银灰色短发的女护卫警惕性很高,几次差点发现他。但那个金粉色头发的女孩。艾丽西亚。
完全是个普通人,走路时甚至会因为裙子太长而绊脚。
320号跟上了火车。他坐在最后一节车厢的货堆阴影里,像一团没有实体的黑暗。他看着她们在印莱特城下车,看着她们住进这家旅店。
主说,行动需隐秘,勿伤及无辜。所以320号等到了夜深。
他从外墙的排水管爬上来,像壁虎一样无声无息。二楼的窗户没锁,他滑进房间时,套间的客厅里空无一人。卧室门关着,里面传出均匀的呼吸声。两个人,都睡着了。
然后他听见盥洗室传来水声,还有,某种熟悉的、微弱的能量波动。
是圣力残余的波动。非常淡,但320号绝不会认错。和那件“圣遗物”上的波动同源。
他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盥洗室门边。门没关严,留着一条缝。他透过门缝往里看。
那个女孩正坐在马桶上。而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微弱的圣力波动,正随着她的生理过程,一点点渗入,排泄物中。
320号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那一瞬间,许多线索串联起来:万能药水、圣力浸染的衣物、还有此刻眼前这亵渎到极致的一幕。
她在把圣力当废物排出体外。
主啊。这不是亵渎。
这是玷污。
极致的愤怒像冰水浇透全身。320号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圣徽上。那是他的武器,一柄灌注了净灭圣炎的短刃。
但他没动。主说,要活捉亵渎者,查明源头。
所以他只是推开门,走进盥洗室,站在窗边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因为发现他而惊恐尖叫,看着她连滚爬爬地后退,看着她那张漂亮的小脸因为恐惧而扭曲。
320号缓缓抬起手,解开了斗篷的系带。
黑色的布料滑落,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还有胸口那枚金色的十字架圣徽。圣徽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石板:
“以圣主之名。”
“亵渎者艾丽西亚。”
“你,被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