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府内，气氛凝重。总督的目光扫过清单，最终落在托雷斯主教身上。
“主教阁下，三十头魔兽，仅到岸七头。即便算上航程中不可避免的损耗，这个数字也令人难以接受。我需要一个解释，毕竟，这关系到‘黄金精髓’的产量，以及我向王廷交代的账目。”
托雷斯主教的神情依旧平静，但这次，他给出的理由更为现实，也更为尖锐。
“总督大人，‘意外’确实存在，但并非全部。在航行中，我们进行了一些必要的……观察与分类。”他刻意避开“实验”一词，“部分个体因先天缺陷或无法适应航行而死亡，这是自然的筛选。而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我们必须确保‘黄金精髓’的纯粹与可控。”
“可控？”总督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正是。”主教向前倾身，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一种如此强大、甚至能让人产生依赖的力量，其源头必须被绝对掌握。教廷不能允许任何未经审核的、可能不稳定的个体流入殖民地，甚至……流入市场。那七头，是经过我们评估，性情最温顺、产出最稳定、也最易于管理的个体。其余的，已在海上进行了‘无害化处理’，以确保配方与工艺的绝对机密。”
总督瞬间明白了。这并非运输损耗，而是教廷在进行源头垄断和质量控制。他们不仅要控制生产，还要控制品种，防止任何人（包括总督本人）绕过教廷，私自建立生产线。那二十三头魔兽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不符合标准”。
“原来如此……”总督缓缓靠回椅背，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理解了教廷的野心，这不再是合作，是一场关于未来力量命脉的争夺战的前哨。
————————————————————————潮湿的黑巷中，新来的饲主卡丹，脸上不再是单纯的恐惧，更混杂着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
“他们……他们简直是一群屠夫！”卡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不是什么狗屁风暴！是在海上，那些随船的炼金术士和‘医师’，他们以‘研究上帝造物’为名，每天都会拖走几头最健壮或者最异常的幼兽！”
夏伊的心沉了下去：“研究？”
“解剖！活生生的解剖！”卡丹的眼中满是血丝，“他们说要用最‘科学’的方式，搞清楚为什么到了海上，靠近这片大陆，魔兽就会开始异变。他们测量每一寸肌肉，记录每一滴脊髓液的变化，想找到‘黄金精髓’产量与效能的秘密……切开喉咙的时候，他们还在祈祷！”
他猛灌了一口酒，试图压下那可怕的回忆。
“他们不在乎死活，只在乎数据。二十多头……就这么变成了一堆冰冷的图表和浸泡在药水里的器官标本。那七头活下来的，不是因为强壮，恰恰是因为它们在船上表现的‘最正常’、‘最稳定’，异变迹象最不明显，被判定为‘低风险’和‘最佳生产型’才留下来的！”
夏伊沉默了。这个真相，比离奇的实验更冷酷，更符合那些教士们道貌岸然之下的残忍。他们以科学和神学的名义，进行着系统性的屠杀，只为优化生产流程，确保产品的“稳定性”与“可控性”。
“他们不是在创造怪物，夏伊，”卡丹绝望地说，“他们是在把生命变成冷酷的零件，不合格的就地销毁。我们饲主，在他们眼里，和那些魔兽又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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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总督与托雷斯主教的高层会谈开始前约一小时，皇家书记官阿尔瓦罗·德·门多萨完成了对第二波补给抵达人员与物资的初步清点。他合上厚厚的登记册，指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停顿了片刻。墨迹未干的数字清晰地显示着矛盾：官方名录上是五十名斯泰伦布斯饲主，而实际到场并签到的，只有二十一人。
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差异。门多萨深知其敏感性。他没有立刻声张，而是带着登记册，平静地走向总督府。
他在议事厅外的回廊里遇到了总督的副官。“大人，初步清点已经完成。有关人员配置的一些细节，我认为需在会谈前请总督阁下知悉。”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副官会意，进去通报后，很快便请门多萨入内。总督正在最后浏览会谈要点，见门多萨进来，抬了抬眼皮：“书记官，有什么事需要在会谈前汇报？”
门多萨没有多说，只是上前一步，将打开的登记册平稳地放在总督面前的桌上。他的手指，精准地指向了记录着斯泰伦布斯饲主姓名与数量的那一栏。
“阁下，”他声音低沉，确保只有总督能清晰听见，“这是刚刚核实的抵达人员名单。根据教廷提供的官方名录，应到五十人。经我本人核对签到与安置记录，实到二十一人。”
他没有添加任何个人评论，没有说“这有问题”或“教廷虚报了”。他只是陈述了两个事实：官方数字，与实际数字。
总督的目光迅速扫过那两个数字，瞳孔微微收缩。他立刻明白了这近三十人缺口所代表的含义——不仅仅是简单的“海上意外”，更可能涉及资源侵占与管理混乱。这是一个潜在的、可以用来质疑教廷管理能力并争夺更多控制权的切入点。
他抬起头，看了门多萨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赞赏与了然。书记官完美地履行了他的职责：提供了关键信息，保持了绝对客观，并将如何运用这份信息的决定权，完全交到了他的上司手中。
“我知道了。”总督平静地说，合上了登记册，“做得很好，门多萨。”
门多萨微微躬身，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或言语，他已经将一颗种子递到了总督手中，至于这颗种子是会在此次会谈中立刻被当作武器投掷出去，还是被深埋起来以待日后发芽，那便是总督需要考虑的战略了。
当片刻之后，托雷斯主教步入议事厅时，总督已然成竹在胸。而门多萨，则回到了他的书记官岗位上，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用他那只记录、不评论的笔，书写着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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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督府议事厅，熏香的气息似乎比往日更浓重了些，试图掩盖其中涌动的暗流。首轮关于幼兽数量的交锋刚平息，总督便看似不经意地将话题转向另一个清单。
“主教阁下，”总督端起酒杯，语气如同闲聊，“除了那些珍贵的‘神恩造物’，为其服务的斯泰伦布斯饲主，亦是保障‘黄金精髓’稳定产出的关键。关于他们的安置与管理，不知教廷有何具体方案？毕竟，近三十人的缺口，虽可归因于航程，但后续的管理若再出现疏漏，恐会影响陛下与枢机院对吾等能力的评估。”
他再次将“王廷的期望”作为武器，但这次，矛头更具体地指向了人事管理权。
托雷斯主教脸上的谦逊如同面具般稳固，他微微颔首：
“总督大人所虑极是。这些饲主，不仅是技术人员，更是迷失在异教中的灵魂。教廷的计划是双重的：在生活上，他们将集中居住于‘圣谕精炼厂’附属营区，由护教军统一保护，避免与殖民地其他人员产生不必要的接触，以确保……思想的纯净与技术的保密。”他再次强调了隔离与控制。
“而在职责上，”主教继续道，语调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们将由我们指定的修士长直接管理，负责工作分配、纪律与灵性引导。这能最大限度地确保他们对上帝的虔诚，以及对生产的专注。”
这几乎是要建立一个完全独立的、由教廷掌控的国中之国。
总督没有立刻反驳，他只是轻轻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
“主教阁下的安排，考虑周详。然而，请恕我直言，这二十一人，此刻脚踏的是王国殖民地的土地。作为陛下在此地的全权代表，我对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安全、秩序及最终责任，负有不可推卸的义务。”
他刻意加重了“王国殖民地”和“最终责任”这两个词。
“完全将管理权剥离出殖民地行政体系之外，于法理不合，于管理亦有隐患。若其中有人行为不端，或引发事端，是我这个总督来承担责任，还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枢机院？”
总督提出了一个看似折中，实则意在夺权的方案：
“我认为，一个联合管理委员会是更稳妥的选择。由教廷负责技术指导与灵性关怀，而殖民地政府则负责他们的身份登记、物资配给、外部活动纪律以及……薪饷的最终审核与发放。”
薪饷发放——这是总督图穷匕见的一击。他试图用财政权，这把最现实的钥匙，去撬开教廷紧闭的大门。掌握了薪饷，就掌握了最基本的人身控制权。
托雷斯主教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鹰隼。他明白了总督的真正意图。沉默在厅中蔓延，仿佛能听到权力天平摇摆的吱嘎声。
良久，主教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程式化的、冰冷的笑意。
“总督大人的尽职尽责，令人钦佩。您对王国法规的恪守，更是我等楷模。”他先捧了总督一句，随即话锋一转，“然而，这些饲主与‘黄金精髓’的生产已融为一体，其管理权责亦不可分割。为确保绝对效率与安全，他们的管理必须保持统一。这是枢机院的明确指令。”
他再次抬出了最高权威，但看到总督不为所动的坚定眼神，他知道必须做出一些让步。
“不过，”主教语气稍缓，仿佛做出了巨大妥协，“为了体现教廷与殖民地政府的精诚合作，也为了让总督阁下便于履行您所说的‘最终责任’……我们愿意共享人员名册与基本档案。殖民地政府有权知晓他们的存在与状态，并在出现重大治安事件时，拥有依据王国法律进行处置的权力。但日常的管理与薪饷，关乎生产核心，必须由教廷统一负责，不容分割。”
这是一个典型的“开门揖盗”式的让步——我给你看名册，给你一个事后追责的、几乎不会动用的“重大事件”处置权，但最关键的日常管理权和财政权，我寸步不让。
总督凝视着主教，他知道，这是目前能从教廷这块铁板上撬开的最大裂缝了。虽然没能拿到核心权力，但至少获得了名义上的监督权和在极端情况下的介入权，这为未来可能的行动留下了法律依据。
“既然主教阁下考虑得如此‘周全’，”总督最终说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那我便期待教廷的‘统一管理’，能带来预期中的稳定与高效。”
书记官门多萨在一旁默默记录，笔下精确地记下了“共享名册”与“重大事件处置权”的条款，至于这条款背后真正的力量与未来的演变，他知道，那需要时间和流血去验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