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怎么还有老师来,真晦气!”
我目送她的背影远去,直到那件杏色风衣消失在书架转角,手机第三遍铃声才猛地将我拽回现实。
屏幕亮起的刹那,思妍的怒吼直接从听筒里炸了出来:“你死哪儿去了!打得好好的突然挂机,语音里也不吱声!”
“哦,刚才有老师来查岗,烦得要死。”
“该!那你还来不来?”
“怕她不成?照来不误!没人能挡我玩手机的路!”
“赶紧重连。”
“来了来了。”
我抬头瞥了眼刚才老师消失的转角。明明是如往常一般平静的周末下午,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身影,在我原本波澜不惊的心湖里搅起了一丝涟漪。
窗外的乌云早已压得极低,像一块浸透了水的灰抹布,沉甸甸地悬在天际。起初只是零星几点雨丝掠过玻璃,转瞬间便织成了密不透风的雨幕,噼里啪啦地砸在窗台上。
不知为何,我的心莫名变得急躁不安。后面两局游戏里,我频频失误,听筒那头的思妍终于忍不住掀了房顶:“江绫你搞什么鬼?这波操作跟喝了假酒似的,纯送人头啊!”
“烦死了!”
我的话音刚落,远方的天空忽然亮起一道惨白的电光 —— 它先是在云层深处幽蓝地跳动了一瞬,紧接着,一声炸雷在头顶轰然炸开,整座图书馆仿佛都跟着震了震。
……
随着我方基地爆炸的音效响起,听筒里传来思妍含混的应答声,似乎正被人催着做什么:“哎呀,知道了知道了,马上来!”
“江绫,我妈喊我搭把手,得去给院子里的熊孩子们钉秋千,先撤啦!”
“好,拜拜。”
我再次抬头望向那个转角。她进去快二十分钟了,难道还没找到要找的书?看她年纪轻轻的,应该是新来的老师,该不会是在书架迷宫里迷路了吧?
第二声雷声滚来之前,我起身快步朝里走去,准备去寻寻她。
……
刚踏上二楼楼梯口,就看见她抱着一叠书朝我走来。最上面的一本是《雪国》,其余的全是英语辅导类书籍,足足有六七本 —— 看来是位英语老师。
“出来啦?我还以为你在里面迷路了呢。”
“你来得正好,帮我拿一些。”
她倒完全不跟我客气,熟稔地将半摞书递到我手里。
“谢谢你啦,江绫同学。主要是找这些教学相关的书,耽误了些时间。”
她该不会真以为我是专程来帮她搬书的吧?
望着她一脸愉悦又天真的模样,我到了嘴边的拒绝竟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用谢,我是被强迫的。”
“哦?学校还要求图书管理员帮老师搬书吗?那真是辛苦你了。”
……
大姐,有没有可能,我是被你强迫的啊?
两人抱着书下楼到登记处时,窗外的雨声渐渐歇了,雷声也销声匿迹。珠城的天就是这样,暴雨来得猛,去得也急。
按照流程,我需要对这些书进行借阅登记。之前她出示教师证时太过仓促,我压根没来得及留意她的名字。接过她递来的借书证时,我不由多瞥了两眼。
贺臻瑶。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指尖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本《英语经典短篇小说选读》的条码。屏幕上跳出 “借阅成功” 的提示,我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可以走了。
可她借完书,却依旧站在台前没动。
“真是太谢谢你了,其实我今天就是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中秋节图书馆居然还开着。” 贺臻瑶望着窗外飘落的雨丝,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外。
“不客气。”
……
“今天毕竟是中秋节,正常情况下早该放假了。”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语气也透着几分疑惑,似乎在好奇为什么这个时间我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回家和家人团聚。
“假期值班有额外补贴。” 我淡淡回应。
“这样啊。”
就在我以为话题到此结束,她即将转身离开时,贺臻瑶忽然转过身来,发梢轻轻扫过我的眼前,带起一阵淡淡的栀子花香。
“江绫同学,你家离学校很远吗?不然怎么不回去过节呢?”
“老师您不也一样?中秋节还在为教材奔波。”
……
“说得也是,那我们就算是中秋加班搭子啦。”
……
远处隐约传来一声闷雷,我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笔,刻意转移话题:“晚上可能有台风,老师早点回去吧,路上不安全。”
……
“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中秋快乐,你也早点下班回去。”
我目送贺臻瑶走出图书馆大门,紧接着,上方又是一道银蛇般的惊雷劈裂云层。我下意识蜷起手指捂住耳朵,视线重新落回空旷的图书馆内,只希望这场暴雨能早点结束。
……
下午五点,我准时锁上图书馆大门收工。幸运的是,外面的雨势早已减弱,只剩下淅淅沥沥的毛毛细雨。即便不打伞走在雨里,也只是沾湿发梢,不至于太过狼狈。
和往日不同,此刻的宿舍里空无一人,其他人都回家过节了。一想到那空荡荡的屋子,便觉得没什么滋味,索性不急着回去。
暮色漫过街角时,路两边的华灯刚好亮起,暖黄的光晕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泛着柔和的光泽。梧桐树的枯叶乘着晚风飒飒飘落,轻响里裹着秋日特有的清冽与凉薄,悄悄漫过路面。
临街的居民楼里,一扇扇窗户透出暖黄的灯光。有的窗玻璃上蒙着一层薄雾,隐约能看见厨房里晃动的身影,仿佛下一秒就能闻到饭菜的香气;又或是客厅的餐桌旁围坐着一家人,碗筷碰撞的脆响里夹杂着欢声笑语……
我突然觉得无比羡慕,羡慕这种人间烟火气,安静、祥和,又满是暖意。
只是,这万千灯火中,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的。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无数个曾经无比熟悉的胡同小巷,不知不觉间,竟晃到了儿时天天玩耍的旧厂房前。
远远望去,传达室的窗户透出一抹暖黄的光,里面坐着一个宽厚的背影 —— 他左手搭在椅背上,压着一张报纸,右手不怎么灵活地抬起,时不时轻轻翻过一页。
暮色沉沉,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和远处零星的虫鸣在空气里轻轻浮动。
……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那人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站起身,缓缓回过头来。我下意识地闪身躲进身旁的胡同里,心脏砰砰直跳。
这样狼狈躲闪的姿态,让我鼻尖一酸,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瞬间漫上心头…… 尽管我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如今的我,早已没有资格再见到我的父亲。
所以这样就好。远远看一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确认他还平安地坐在那里,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