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雅间内，雪风脸上堆满了虚假的职业笑容，安静地跪坐在房间一角的矮桌前等候差遣，余光扫过另一桌正在谈笑风生的四位军官，她不由得稍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见他们没再看自己，脸上的笑容便微微收敛了几分。
就在不久前那位领头的中年军官初进门扉，就一眼瞥见了那一抹立于前台暗处的雪白倩影。见到此情此景，他不由得对她连声称赞，随后便不由分说地要求雪风也随美代子一起来包间服侍。
雪风听着他轻浮张扬的声音，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情愿，但那军官岂是省油的灯？见到雪风面露难色，他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些许愠色，眼瞅着就要像个炸弹似的发作出来。见他这样，就连店里略显轻松的氛围也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美代子连忙上前来打圆场，“军爷”长“军爷”短的叫了好几声，这才堪堪没有让那军官发作，不过看他那吹胡子瞪眼的样子，要是雪风真不去的话，那今晚肯定少不了刁难，甚至以后都有可能给二郎居酒屋穿小鞋。
思前想后，雪风最后还是强颜欢笑的给那军官鞠了个躬，说道：“雪风大……咳，雪风今天尚且是初次工作，对于工作内容生疏得很，怕哪里做的不好冲撞了长官，这才有些诚惶诚恐……”
“原来是这样……这有何担心的？你坐在一旁就好，让老板娘演示给你看，你正好学习一下不是吗？”
雪风微微叹气，一时觉得店内环境仿佛变得有些燥热，她瞅了瞅噤声的食客以及美代子担忧的神色，随后只好轻点额头，说道：“那雪风就听长官的。请多多指教！”
“呦西，有你这般美人作畔，美酒都说不定会好喝上几分啊，哈哈哈！”那轻浮的中年军官放肆地笑了出来，仿佛打赢了某场战役的胜利似的，他大手一挥，对身后其他三位身着白色常服的军官说道：“诸位久等，走吧。”说着，便率先向楼上走去。
美代子连忙鞠躬，对三位军官比了个“请”的手势，随后便和雪风一起跟在几人身后走上了二楼。
“雪风，待会儿你坐在一旁就好，也不用陪着喝酒，有什么事我会帮你的。”美代子轻飘飘的声音传到雪风的耳朵里，她也只能微微颔首，看来要走一步看一步了啊……
……
“守攻兼备的黑铁是可信赖水上之城，重樱的水上之城镇守皇国四方……”
几丝淡薄的酒气钻入雪风的鼻尖，顺着酒气飘来的跑调歌声则把她从走神状态拉了回来。
她舒展了一下疲倦的眼角，抬起水灵的双眼，见那四位军官此时有些衣冠不整，泛红的脸上浮现着醉意，在那里或拍手或敲桌子打着节拍，嘴里唱着那首在雪风听来都熟悉无比的曲子，这也让她稍微来了些兴趣。
这首曲子名叫《军舰》，以及同一首歌的非填词吹奏版本《军舰进行曲》，在雪风的那个年代已经是重樱海军内部的礼仪性用曲，会在舰船下水典礼、出港典礼和观舰仪式上演奏。想当初雪风就是在这首曲子的旋律当中下水的。
“原来这时候就有这首曲子了nanoda……这首曲子雪风大人我真挺喜欢的。不过要说最喜欢的军歌，应该是《雪中进军》了吧，哼哼，再等个几年估计就能听到了……”
雪风看着他们的动作，心里不由得也有些触动。
这时正在跟着拍节拍的美代子眸光微微拂过雪风的脸颊，偶然间正巧与她四目相对。看着她眼神中的关切，雪风粉唇轻抿，嫣然一笑，示意自己没有关系。美代子微微颔首，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眼神，转而继续打着拍子。
很快，一曲完毕，四人当中喝得最多的那位军衔最大的军官甚至都快站起来拍巴掌了，“好！美代子你打的拍子很好啊，哈哈哈！”其他三位军衔次一级的也稀稀拉拉的鼓掌跟着应和。
美代子则谦虚地说道：“让您说笑了，过去几个月往来军人这么多，只是偶然间听到了几次，就简单记了一下调子，还算不上熟练。”
“美代子小姐，您实在……谦虚了，”坐得最近的那位中等身材的军官眼神有些迷离地嘟囔道，“只是听过几遍就……就能跟上拍子，厉害，厉害……”
“竹一大尉，你喝多了，来，再来一串烧鸟吧。”另一位酒量似乎不错的中尉见他有些失态，便连忙打圆场似的递上了一盘肉串。
那位名叫竹一的大尉看着眼前的肉串愣了愣神，随后满不在乎地放下了酒杯，震得瓷质的酒杯中都泛起了微小的涟漪。他嘴硬道：“你小子，我可没喝多……不过再吃几串……倒也可以。”
说着，便瞪着双眼，强打着精神摸索着接过了一根烧鸟串，怎么看都是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
“坂元少佐，您也来一串吗？”见竹一消停了下来，那位中尉眼角的余光瞥见少佐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便识趣地把盘子转向了他那边。
坂元少佐却摇了摇头，深邃的目光从他那粗糙深刻的脸上延伸出去，望向了一旁。中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他正看向雪风所在的位置。
此时雪风在美代子的示意下安静地起身来到香炉那边，玉手随意执起一块焚香，便往那烟柱略显颓势的香炉中添去。只一刹那，缕缕白烟升腾，似是仙气环绕。雪风神情淡漠地端详着升腾的白烟，冰清玉洁的气质悄然间展露。
松烟墨香混着酒气在雅间氤氲，坂元少佐静静啜饮着小酒，注视着雪风再次回到一旁的位置，便有些玩味地顷身向美代子说道：“老板娘这是从哪里寻来的这般雪玉似的人儿？要是唱几首酒曲更好了，你们说是吧，哈哈！”
美代子微微躬身，执起酒壶便向他的空杯中添了一杯新酒，同时也阻隔了他的视线，“让您说笑了，这孩子连酒曲都认不全呢，年纪小得很。”
坂元少佐哈哈一笑，随即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后，面色红润的把空杯对着雪风展示了一下，带着几分挑衅的语气说道：“年纪小不会唱曲子也就罢了，那斟酒的活计总会点吧？”
瓦斯灯的火焰扫过少佐袖口的金线晃过雪风的双眼，那些金线代表着军衔，而少佐这一等级应该是驱逐舰或者是巡洋舰的舰长。她沉默地看向美代子，似乎在寻求她的意见。
见状，坂元少佐便更加较真，在酒精的作用下，他随手从口袋拿出一枚银币拍在桌子上，自信地说道：“斟一杯酒，赏钱五十钱！”
雪风垂眸扫过桌上纹着龙纹的五十钱银币，身为舰娘的尊严与现实境遇相互碰撞，裙摆也不自觉地在掌心压出淡淡的浅痕。不过很快，她似乎想到了破局的方法，不由得展颜一笑，从围裙口袋抽出记账用的竹片，拿出炭笔在上面勾勒出一道线条。
“哼哼，承蒙少佐大人厚爱哒，这五十钱正好抵了您添的那几壶菊正宗呢。”说罢，便将竹片和炭笔放在一旁，起身来到坂元少佐身边，不卑不亢地跪坐下来。她执起细颈铜壶俯身斟酒，清洌酒柱精准注入瓷制墨色酒盏，水线恰停在盏沿金边下三毫处。
“请少佐用酒。”
这一出实在是出乎意料，少佐直勾勾地盯着酒盏，三位尉级副官也面面相觑，顿时停下了手中的酒杯，不知该作何反应。
“哈哈哈，呦西，看来不仅人美，而且还聪慧过人，你这一招打得漂亮！”坂田少佐满意地点了点头，率先反应过来，随后执起酒盏一饮而尽，一抹嘴唇，将空杯展示给雪风，“雪风是吧，坂元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见态势渐缓，美代子适时开口道：“不愧是坂元少佐，海量！若不嫌弃，小女子可否为少佐献唱一首《江户重樱桥》助助酒兴，如何？”
“呦西，老板娘真是多才多艺啊，哈哈……再满上！”
雪风忙不迭地再次斟酒，只是这一次，少佐没有一饮而尽，而是跟着美代子悠扬的歌声打起了拍子。这不禁令雪风松了一口气，看来暂时没有自己什么事了。
包厢内的喧哗吵闹随着竹片上逐渐增加的点酒数量和一盘又一盘被清空的烧鸟串，逐渐安静下来。坂元少佐和三位尉官或多或少都有些酩酊大醉的样子，而那位先前就有些不胜酒力的大尉现在更是飘飘然的样子，似乎随时都会躺倒不省人事。
“雪风，你先去楼下算一下账，估计少佐他们应该快结束了。”美代子回过身对雪风悄悄耳语道。
闻言，一直正襟危坐的雪风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连连点头，带上空掉的酒壶便悄悄起身，离开了包厢。
雪风舒爽地伸了个懒腰，随后拖着疲倦的身体向楼下走去。今天这些“贵客”的接待总算快完事儿了。啊，真是要了老命了，真不知道美代子小姐是怎么做到一直面色如常的，明明她还唱了不少曲子……真佩服啊。
她来到一楼，随意地扫视了一下店里的情况，发现只剩下稀稀拉拉三四个人在那里喝着闷酒。看看店里的时钟，此时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怪不得人这么少了哒……”雪风嘟囔着把竹片和空酒壶随手放在前台，却不见花子和二郎他们的身影，便有些好奇地掀开后厨的帘子，果不其然，他们都在里面。
“嗯？雪风姐姐你来啦，那些军官结束了？”花子此时正吃着一串烧鸟，见雪风探头进来，便好奇地凑了过来。
雪风耸了耸肩，难掩疲惫地说道：“没呢，不过也快了，美代子小姐让我先来算算账nanoda，”她看着花子手中的烤串，一时感觉肚子有些空荡，“在吃夜宵啊，还有多的吗？”
“辛苦了雪风，这边还有多的，快趁热吃吧。”二郎适时地开口了，他指着一旁略微有些油腻的桌子上的一盘烧鸟说道。然后拉过不知从哪里搬来的小凳子，惬意地坐了下来。
“二郎先生也辛苦了。啊，还有松下先生也是，烟雾挺呛人的吧。”看着仍然在散发着缕缕油烟的炉子前忙碌的松下先生，雪风有些佩服地说道。
松下略显圆润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憨厚的笑容，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笑呵呵地说道：“还好还好，咱都习惯了……花子，这两串是三号桌的。”谈话间，他便从炉子上拿下两串烤好的烧鸟，对花子说道。
“知道了，等花子我吃完再说嘛。”花子连忙塞了一大块肉，鼓鼓囊囊的嘴巴不满地嘟了起来。看她这副模样，雪风一时感觉有些乐呵，便顺势端过了盘子，“还是我来吧，宵夜给我留一串就好了哒。”说着，便走出了后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