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室的门被伊赫拉重重地关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屋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罗杰斯紧张地看着面前这位气场全开的大神官，又回头看了一眼刚被“召唤”进来，生无可恋的雷，心里叫苦不迭。
“完了完了，”罗杰斯在心里哀嚎，“属于老大的修罗场还是来了……”
伊赫拉返回座位，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脸上依然挂着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职业假笑。
“你们几个，还真把我当傻瓜啊？德尔卡诺那边闹出的动静，整个王都早传遍了。”
她朱唇轻启，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魔物攻城、魔将现身，还有粉色头发的神秘少女当众发表‘魔王告白’，这两天王都的青年男女茶余饭后都在聊呢……”
伊赫拉一边说着，一边用修长的手指刮着桌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雷尴尬地叹了口气，他刚想解释，却感到肩膀一沉……索尼娅竟然这么不合时宜地靠着他睡着了。
为了保住索尼娅脸上的那个“非魔族身份”印记，这一路他们快马加鞭、星夜兼程，才赶在第二天入夜前来到了大圣殿。
所以，索尼娅这个睡神早就困得不行了。
雷当然想把她叫醒再坚持一会儿，但魔王小姐哪怕在睡梦中也是我行我素，不仅没理会雷的动作，反而像八爪鱼一样更加用力地抱住了雷的胳膊，还把头舒服地靠在雷的肩膀上，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这小鸟依人的画面，就这么直挺挺地摆在伊赫拉面前。
“嘎吱——”
桌面被伊赫拉划出了几道更深的白痕。
雷感觉头皮一阵发麻，但还是尝试着缓和气氛：“哈哈……伊赫拉，我这不是看你平时挺忙的，所以才不想打扰你。”
“不想打扰我？”伊赫拉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但眼底却是一片冰寒，“布鲁雷，我们上次分别之后也没几天吧？你这动作是够快的啊，这么快就找到幸福了……”
“嘎吱——嘎吱——”
那令人牙酸的声音越来越响，木屑从她的指缝里不停地冒出来。
雷眼角抽搐了一下：“咱有话好好说嘛，桌子又没做错什么……”
“我没有抓桌子啊。”伊赫拉依旧笑眯眯的，但手上的力道却一点没减，“我只是想练习一下能让桌面留下爪痕的魔法而已。”
“咱要不换个话题吧……”雷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这种对话简直让人窒息。
罗杰斯缩在一旁，看着索尼娅肆无忌惮地瘫在雷身上，又看看对面那个情绪随时要暴发的大神官……心里早已脑补了一出爱恨情仇的大戏。
雷没头没尾地继续尬聊：“那个……索尼娅今天就是太困了，平时也没这么粘人……”
“跟我有什么关系吗？”伊赫拉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不过，你今天要是专程来这秀恩爱的话，我可要关门歇业了啊。”
说着，她的手猛地一用力，“咔嚓”一声脆响，桌角竟然被硬生生地掰了下来。
罗杰斯吓得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脸色惨白：“太……太可怕了！老大要不我先回避一下，我可是无能力者，你们随手一挥，我就得跟那桌角一样了……”
罗杰斯的恐惧不无道理，雷也知道接下来的话题确实不适合他在场，就示意他出去了。
临走时，罗杰斯还偷偷给雷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老大挺住！”
随着房门再次关上，屋里只剩下了雷和伊赫拉，以及那个靠在雷身上睡得昏天黑地的索尼娅。
“伊赫拉，咱们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就不绕弯子了。”
雷不再遮掩，他轻轻地摘下了索尼娅头上的神官帽子，那两只漆黑如墨、带着奇异纹路的尖角赫然显现出来。
伊赫拉的瞳孔微微一缩，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一下，她虽然也算见过不少怪病，但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伊赫拉轻声说道，目光在索尼娅脸上那个紫色印记和头顶的角之间徘徊。
雷苦笑着摊了摊手：“可能是因为……她对暗精灵的检测魔法过敏，或者什么别的原因……反正，这后遗症可真是飞来横祸啊，太可怜了。”
伊赫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索尼娅，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雷见伊赫拉不说话，只能继续说道：“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你看有什么办法给她弄掉呗？”
“专家？”伊赫拉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布鲁雷，你太高看我了。不过……你倒是老实告诉我，你想帮她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雷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伊赫拉在旁敲侧击什么。
十来年前，雷杀了一个可以不杀的魔女，引发了魔族疯狂的报复……海萨镇的那场惨剧，是他们两人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现在，雷带着一个“魔女”模样的人来找伊赫拉求助，这无疑触动了伊赫拉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雷沉默片刻，他想起那个夜晚，索尼娅站在屋顶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的那句“我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魔王”……
他的决心又重新坚定了起来，原本紧张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坦然。
“伊赫拉，既然你要听实话……”雷看着伊赫拉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我爱上她了，其实她是我的未婚妻。”
伊赫拉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暗精灵的检测印记你也看见了，所以她就是个普通的人类女孩，请你不要……联想到无关的事情，好吗？”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伊赫拉盯着雷，想从他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说谎的痕迹，但雷的眼神清澈而真诚，毫无破绽。
“看来王都这几天流传的故事，是真的呀。”伊赫拉终于开口，咄咄逼人的气势也消散了不少，“恭喜你从那场惨剧里走了出来，还找到这么……特别的女孩子当未婚妻。”
雷知道她话里有话，但也没有反驳：“哎呀，人总得向前看嘛，你不也是当上大神官了吗？伊赫拉。”
“哼，向前看？”伊赫拉冷哼一声，之后便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看在八千金币的份上，你这活我接了，你和那个罗杰斯就在外面休息室等着吧。”
雷有些不放心地说：“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待在旁边也不要紧吧？”
索尼娅毕竟是魔王，虽然她离开地城后确实没“暴走”过，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里好歹是王都奥萨利斯。
但伊赫拉却白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鄙夷：“你懂什么呀？女孩子做净化治疗，神官和病人都得净身的哦，你不会对我有什么心思……”
“那算了。”布鲁雷连忙摇头。
交涉完毕，伊赫拉就招呼下属神官进来，小心翼翼地抬起已经睡熟的索尼娅，送去了隔壁治疗室。
离开之前，伊赫拉还回头补了一句：“你也知道，我虽然有三分魔魂，但终归不是专职法师。要是治不好……定金也是不退的哦。”
“谈钱就太伤感情了，伊赫拉。”布鲁雷眼神诚恳地说道，“我相信你。”
……
大圣殿的长廊里，烛光摇曳，显得格外幽静。
布鲁雷和罗杰斯坐在休息室里，面前摆着丰盛热腾的饭菜，神官说是给八千金币下单客户的专属福利。
他们一边吃着饭，一边漫无目的地聊天。
“老大，这伊赫拉真的靠谱吗？她不会对索尼娅动什么手脚吧？你就真的放心……”
“不相信伊赫拉，也该相信你的‘钞能力’嘛。”雷只是平静地嚼着肉排。
“也该说说重点了吧？伊赫拉看着你和索尼娅的时候，急得都挠桌子了……你跟她到底有什么过往啊？”
雷脸色依旧平静，但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简单地说，我欠着她……一辈子都还不上的债。”
“说了跟没说一样！”罗杰斯坏笑着拍了下雷的肩膀，“不过我也能猜到个大概，比起她那笑里藏刀的性格，我也觉得索尼娅更可爱一些……”
“真不是这个意思。”雷依然含糊其辞，但终于还是郑重其事地对罗杰斯说，“我跟伊赫拉之间的话题……麻烦你以后别再说了可以吗？”
雷很少这样严肃地说话，罗杰斯彻底愣住了，他意识到自己似乎触碰到了某种禁区，连忙收起了笑意。
“这样啊，你早点说嘛……我以后不提就是了。”罗杰斯连忙低头吃菜，试图掩盖脸上的尴尬。
不过雷在朋友面前还是改不了烂好人的性格，见罗杰斯神情失落，他又赶忙安慰说：“那个坎我还真迈不过去，你就当是帮我保守秘密吧。”
“见外了，老大。可是……关系都僵成这样了，伊赫拉还可靠吗？”
雷放下碗安静了几秒，又抬起头笑着说：“虽然是这样，但我还是相信伊赫拉的，她当年……救过我的命呢。”
夜晚的大圣殿里空空荡荡，只有巡逻神官偶尔经过的脚步声在走廊回荡。
“哎呀，好困呐。”罗杰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皮开始打架，“在飞马背上刮了一天的风，都要被吹成面瘫了……我先打个盹，老大，有什么事情叫我啊……”
罗杰斯往休息室长椅上一躺，没过几秒钟，他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噜声。
看着睡得像死猪一样的罗杰斯，雷会心地笑了，这一趟他的“钞能力”可帮了大忙，以后有机会真得到府上好好道谢才行。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梦里那个会笑、会撒娇、会给他编花环的索尼娅……
“真希望……你就是那个样子呢。”雷喃喃自语着，意识逐渐模糊。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困意来得格外汹涌，没过多久，雷也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
此时，大圣殿地下，伊赫拉快步穿过只有稀疏火把照亮的密道，径直走向王室的禁地——地下圣器库。
她平静的外表之下，心绪却不停翻涌：“布鲁雷真的变了不少，甚至还学会了扯谎唬人，但有一点还是跟以前一样……太没有戒心了。”
早在伊赫拉第一眼看到索尼娅脸上那个紫色印记时，她就已经读出了泽尔达留在里面的魔法信息：“此人是魔女，请谨慎处理。”
“魔女……呵呵，果然不出所料。”
那顿送给雷和罗杰斯的晚餐里，早就被她下了特制的强效催眠药粉，剂量虽小，但足够让他们睡上好一阵子了。
于是，现在的她就以研究混沌能量为由，向圣器库申请借出圣器。
虽然各国缔结的《勇者协定》里明确约定，严禁逆向研究混沌力量。
但约定和执行，从来就不是同一回事。
看管官在完成了日常登记后就为伊赫拉取出了“白月光之剑”，对他们来说，伊赫拉说的研究事由，简直就是家常便饭，无需质疑。
不过圣器终究是国之重器，哪怕是伊赫拉，在这种条件下，也只能借走一个小时而已。
“一个小时完全足够了。”伊赫拉拿到剑后就急忙返回，火光映照下，扭曲的执念开始在她心头萦绕。
“布鲁雷……你以为替现在这个魔女掩盖身份，再做这些自我感动的戏码，就能为当年赎罪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