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伊赫拉看着一众下属,快步走进了治疗室。
“准备工作都妥当了吗?”她用平日里那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语气问道。
一名下属低头应道:“结界已经布置完毕,随时可以开始治疗。”
伊赫拉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这些跟随她多年的下属,大家早已轻车熟路,会意地默默退出了房间。
随着大门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了伊赫拉以及躺在卧榻上睡得昏天黑地的索尼娅。
伊赫拉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让雷神魂颠倒的“未婚妻”,她粉色的长发凌乱地散开,那对让人心悸的黑角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
或许是睡得太香了,她的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晶莹的口水,看起来既滑稽又……天真?
“魔族最擅长的就是用这种无害的外表来欺骗世人。”伊赫拉不紧不慢地从袖袍中取出了“白月光之剑”。
洁白的剑身在昏暗的治疗室里散发着清冷的荧光,剑刃锋利无匹,仿佛连空气都能轻易切开。
作为十几年前海萨镇惨剧的幸存者之一,伊赫拉心中的那根刺,至今依然隐隐作痛。
她缓缓举起手中的白月光之剑,剑尖直指索尼娅的心脏。
“布鲁雷,我可不会陪你演这种自欺欺人的戏码……”伊赫拉咬紧了牙关,只要这一剑下去,所有的麻烦都会烟消云散。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她的手却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剧烈,以至于她不得不双手握住剑柄,才能勉强控制住剑身的晃动。
“怎么回事……!”
眼前少女睡得毫无防备的精致脸庞,还有那偶尔发出的轻微呼吸声……都在无声地抗拒着她。
“咚咚。”
脑海中仿佛有人轻轻敲响了那扇封闭已久的记忆之门。
一个满脸胡茬、笑容温暖的男人突然闯进了她的视线。
他是克拉夫,一个永远留在了海萨镇废墟中的男人。
回忆中的克拉夫正站在阳光下,握着伊赫拉的手,纠正她握剑的姿势:“都说了你不适合用剑啦,心中没有杀意的人,剑锋根本伤不了人。”
“不!”伊赫拉猛地摇了摇头,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克拉夫已经死了十几年了……这都是幻觉!”
她努力想要把那个身影从脑海中驱赶出去,试图重新找回那种冷酷的杀意……但回忆就像潮水,一旦开了头,就根本停不下来。
那时候……伊赫拉还是和雷一样四处闯荡的冒险者,克拉夫则是形如兄长般的前辈和队长。
“该死!为什么要想起这些!”伊赫拉咬着嘴唇,眼眶有些发红。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再次举剑。
“这是为了正义!也是为了给克拉夫报仇!”
她向前迈了一步,剑刃距离索尼娅只有几厘米了。
但就在这时,那个声音又突然在脑海里响起:“伊赫拉,不用这么勉强自己的。”
她不得不再次把剑放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才那一步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脑海中的画面再次变幻。
那时候,他们的小队接到了讨伐一个潜伏“魔女”的任务。
她平时伪装成一个卖花的姑娘,和一个同样伪装成人类的老木匠生活在镇上,对外宣称是父女关系。
当时的伊赫拉已经将魔女逼到墙角,但也是久久未能动手……直到克拉夫赶来,轻轻按住了她颤抖的手臂。
治疗室中,伊赫拉的手彻底软下来,白月光之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想这些有什么用!”她痛苦地抱着头,无助地蹲在地上,“克拉夫就是太天真了!就是因为放过了她……所以才会害死自己!一开始就把他们杀掉,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情了!”
但屈身蹲下的伊赫拉,又突然想起了当年……自己也是在百般纠结之时蹲坐在地,然后克拉夫来到了她的身后。
“不要整天板着脸嘛。”回忆中的克拉夫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远处正在给“父亲”擦汗的魔女,“他们能理解人类的感情,就不该叫做魔族了……没事的。”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在伊赫拉的脑海中炸响。
“都怪布鲁雷!是他后来又擅自杀了那个魔女,才引发了报复……都是他的错!”
伊赫拉试图用仇恨来掩盖内心的动摇。
给雷和罗杰斯下的**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索尼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要杀死眼前的“魔女”就得费一番工夫了。
伊赫拉重新捡起剑,眼神中投射着几分歇斯底里的疯狂。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犹豫!”
然而,当她喊出这句话时,克拉夫的身影又一次出现了。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样子……那时的海萨镇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魔族大军正从四面八方涌来。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犹豫!我要待在你身边……”那时的伊赫拉,对克拉夫喊着同样的话语。
“你快去布鲁雷那里!”回忆中的克拉夫浑身是血,却依然坚定地推开了伊赫拉,“他自己一个人在那边顶不住的……快去!”
“可是你怎么办?”伊赫拉哭喊着,“那个杜克……魔女的‘爸爸’正在朝我们这边冲过来!你一个人……”
克拉夫却笑了。
那个笑容即便隔了十几年,依然清晰得让伊赫拉心痛。
“哎呀,你们的大哥什么时候失过手啊?”他温柔地擦去伊赫拉脸上的泪水,“现在我以队长的身份命令你,去保护好布鲁雷。等这场战斗结束……我再回答你的那个问题,说好了。”
可惜,伊赫拉再也没能等到那个答案。
失去了“女儿”的魔人杜克选择了自爆,和克拉夫同归于尽。
“克拉夫!你有完没完!”伊赫拉在治疗室里崩溃地大喊出声,泪水夺眶而出,“阴魂不散是不是!有本事现在就出来,把当年没说完的话说完!”
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抽泣着,像个无助的孩子。
“对不起……克拉夫……”她一边哭一边摇头,“我不该怪你……明明是我在胡思乱想……”
伊赫拉的眼神逐渐失去了焦距,变得空洞而绝望,眼中最后的一丝理智被仇恨吞噬。
“当年是布鲁雷害死了克拉夫,今天我把他这个所谓的魔女未婚妻杀掉……完全是理所应当的赎罪!”
她再也不管手上的颤抖,闭上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一剑砍了下去!
“噗嗤!”
她清晰地感觉到了剑刃切割到皮肉的触感,令人作呕的阻尼感顺着剑柄传到手上。
“啊!”伊赫拉惊叫一声,像触电一样松开了手,白月光之剑似乎并没有掉落,依然留在原地。
伊赫拉预想中复仇的快感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却是空洞而无力的下坠感。
这种感觉……像是对某个信念的彻底背叛,更像是某种深深的自我厌恶。
“难道说……布鲁雷当年……也是这样的心情吗……”她低声抽泣着,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克拉夫……对不起……我还是没能按你说的做啊……”
就在她沉浸在无尽的悔恨和痛苦中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突然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伊赫拉浑身一僵,她缓缓地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了那个站在她面前的身影。
竟然是索尼娅……?
她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身上没有一丝血迹,甚至连衣服都没有破损。
“哎呀……”伊赫拉愣住了,随即自嘲地笑了起来,“我真是哭出幻觉来了,你是魔女的鬼魂吗?我还真不适合做坏事啊……”
然而下一秒,“鬼魂”却说话了:“你怎么会有这把剑?”
索尼娅一脸茫然地看着手中的白月光之剑,呆头呆脑地念叨:“能量密度还真的很高……”
伊赫拉彻底傻了眼,只顾呆呆地看着索尼娅。
圣器被“魔女”拿走了,这本该是让她感到恐惧的事情。
但此刻,看着眼前这个毫发无损、甚至还一脸好奇的索尼娅,伊赫拉心中的恐惧却被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索尼娅想起皮尔斯母亲流泪时的样子,就伸出手轻轻抹掉伊赫拉脸颊上的泪痕:“这是……什么?”
她把沾着泪珠的手指放到眼前,像是观察什么稀奇的宝物一样仔细打量着。
就在这时,手指上的泪珠和她头顶那对漆黑的尖角,突然同时亮起了柔和的白光……
“嗡——”
奇异的嗡鸣声在密闭的治疗室内回荡。
“她……她没死!”回过神来的伊赫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猛地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索尼娅,放声大哭起来,“呜呜呜……太好了!太好了!”
索尼娅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僵硬地站着,任由伊赫拉的眼泪淌到自己身上。
伊赫拉的泪水一接触到索尼娅的皮肤,就立刻化作点点白光,如同萤火虫般飞舞起来,最后全都汇聚到了她头顶的那对角上。
在柔和的光芒中,那对坚硬如铁、连刀剑都无法伤及分毫的尖角,竟然开始慢慢软化、消融!
不到片刻功夫,那对困扰了雷好几天的尖角,就这样彻底消失了,索尼娅的头上只剩下柔顺的粉色长发。
“撞角……消失了?”索尼娅摸了摸头,看着还在痛哭流涕的伊赫拉,不明所以地说着话,“原来,这就是‘治疗’的方法啊,真是神奇。”
而泣不成声的伊赫拉,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经意间消融了多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