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气期,六重!”
测灵长老大声宣布。
测灵台下涌现一阵骚动,不难听出其中夹杂的嗤笑。
江桐面色平静,从验灵石上抽回手,目光扫过一众看他好戏的弟子......最终落在看台最后的白衣女子上。
女子抱剑而立,神色淡然,两人隔着看台遥遥相望。
隔着如此远的距离,江桐却见她对自己扬了下眉。
似乎在问:还好么?
江桐冲她微微一笑,好让她知道自己心态没问题。
“安静!”
测试长老一声厉喝,转头对江桐想说什么,最终化为一声惋惜的叹息。
“你......下去罢。”
这股失望之色放任何一个弟子眼里,都会如受重创。
但江桐跟没事人一样,施施然便跃下测灵台,夺得第一似的,腰背挺直地朝他那仙子师尊走去。
测试长老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下一个!”
“炼气六重......十岁就......现在十八了还是......”
“嘘......小声......江仙子还在......”
“......护短......”
听到隐约的窃窃私语,江桐不气也不恼,嘴角微微翘起。
倒不是他真听惯了这些流言蜚语,而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放心上。
在这些人眼里,自己确实废了八年,十岁的炼气六重是绝世天才,八年过去丝毫没有长进,那就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典范级废柴。
不过。
师尊从没嫌弃过他,护短是真的,这碗软饭他也吃得逍遥自在。
距离缩短,江月柳的容貌一点点清晰起来。
白色道袍遮掩住修长大腿,纤细腰肢也一起被遮住,她抱剑立在看台的柱子边,清丽脱俗的脸上没有丝毫愠怒,认认真真把江桐打量个遍。
记忆里江月柳向来如此,古井无波得像一口深潭,只是现在,或许能从她平静的眸子里读出一丝担忧。
江桐知道她在担心自己,不是修为,而是心态。
“测好了?”
“测好了。”
“有问题么?”
“炼气六重,依旧没有退步。”江桐笑笑,“没退步就是最好的进步。”
江月柳没说话,她盯着江桐看了许久,似乎想找到一点失落的情绪。
可江桐那副轻松的神情不像装出来的,清冷的眼神认认真真扫了几回,最终又收回去。
“没问题便回山。”
“好。”
江桐应了声,屁颠屁颠跟上江月柳,很乖巧地随在她身后。
没走开几步,身后测灵台亮起金光,突兀爆发出一阵惊叹的呼声。
“金丹境,中期!”
方才对他满怀失望的老头,此刻声音激动得发抖,似乎都要跪下来了。
江月柳没回头,自顾自往前走。
江桐却驻足望了望,他看不清测灵台上的场景,可测灵台上是谁,江桐心中是有数的。
纪念雪,宗主的亲传弟子,在江桐十岁之前都矮他一头,如今修为甩他不知几千几万里。
料想那位女宗主应该很得意,毕竟江月柳是她死对头,而死对头的徒弟远远不如自己的徒弟......任谁来都会得意洋洋。
此刻众弟子都在身后惊叹,江桐转回头,心中一暖。
江月柳没有走远,在几米开外抱剑而立,平静地等着他。
“羡慕吗?”
“还好。”江桐快步跟上,想了想道,“师尊羡慕吗?”
“我羡慕什么?”江月柳不解。
“羡慕别人的弟子比自己弟子优秀。”
“那羡慕得有些无趣。”
江桐笑起来,他知道江月柳的性格,弟子修为不足在她这里不是缺点,主打一个随心修行。
修为阻塞的八年里,这问题也问了不下十几回,每回江月柳都很好地防出去,不给他半点伤心的机会。
“可师尊你是合体期大佬。”江桐眨眨眼,“为何总对弟子没有要求?”
那位女宗主可是对纪念雪百般苛刻,江桐毫不怀疑,要是换了自己做宗主弟子,在修为阻塞后便会被火速抛弃。
师尊比宗主修为还高一层,对弟子要求如此之低,炼气期也能混个亲传弟子当当......背后原因不得而知。
听到问题,江月柳思绪有些恍然。
“谁说没有要求?”她自顾自说,“一个正常的弟子,不能洗衣,也不能做饭,你就不同。”
“嗯。”江桐愣了下,深以为然地点头。
“我这等蝼蚁修为,离了师尊只能当杂役弟子,如此一来,只能在师尊身边勤快一些,避免被赶出山门......”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有些好笑,江月柳压下微弯的嘴角,扫了他一眼。
“少抖机灵。”
不过几秒,她又忽地问:“当真不羡慕纪念雪?”
哪怕江桐信誓旦旦说自己没事,可这个年纪的少年郎最容易争强好胜,说不准心里难受,嘴上没表露出来罢了。
岂料江桐认真想了想,又认真回答道:“若是师尊不羡慕,那我自然也没芥蒂。”
江月柳眼神微动:“那我要让你赶超纪念雪呢?”
“修为无法精进半分,总得找到病根子才行。”江桐眼神变得落寞,却不是为修为伤心。
“师尊当真如此,那我只好收拾物件,离开凝月崖......”
......
——————
江月柳自然不会把江桐扫地出门。
不是他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她心生怜悯,而是她从未设想过这个举动。
方才江桐落寞的神态她看在眼里,这孽徒不觉得修为低下有多么难受,而是单纯害怕离开这座山头。
不争不抢,修行看本心,江桐的性格和她着实很相似。
屋内香火萦绕,江月柳安静地持香拜三拜,正要将香插入香炉里,指尖却是一滞。
香灰抖落,露出点点星火。
她又一阵恍然。
与其说与自己相似,不如说她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个人,江桐有时的语气和那人很像。
可他到底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师尊。”江月柳将三支烛插入香炉,神色怅然。
“今日距你我相识,正好二百年。”
“二百年,我仍不知晓你样貌,也不知晓你身在何处,是否消亡。”
“那名捡来的与你同名姓的少年,今年已然十八岁,当年觉得有缘,便将他带上山,性格与你相似,或许我当真与他有缘。”
“师尊,如今一切,甚至姓名,全都拜你恩情,若能见师尊一面......”
江月柳叹了口气,眼幽如潭。
“便此生无憾了。”
她俯下身,再度深深一拜。
香炉静默,袅袅点燃的三支香烛后,竟是一只破旧不堪的小铃铛。
铃铛静静躺在冰冷的石桌上,光泽黯淡,似乎尘封着一段不为人知的隐秘。
与此同时,另一头屋子里。
江桐鼻尖动了动,嗅见熟悉的香火味。
每年这个时候,师尊都会纪念一位不知名的师祖。
江桐对此了解得极有限,或者说,他对师尊的过去知之甚少。
或许是师尊总把他当晚辈当小孩的原因,两人没有交心对话过,炼气六重的修为就该被人庇护,如果一辈子止步不前,在师尊眼里,他永远就是晚辈。
晚辈没什么不好,晚辈意味着可以逃避责任,一个如此强大的师尊压在上头有万般好处,他几乎能在上元宗里横着走,哪怕有人看他不顺眼,也不好找他麻烦。
可惜,穿越至今十三载,放在前世,江桐已达到成年年龄。
放在这一世,他也不愿意再做师尊眼里的晚辈,狐狸尾巴终究有暴露出来的一天。
“你吞我修为八年,经脉也被弄得尽数淤堵.......”
江桐望向识海深处,一只铃铛静静悬浮,古朴生辉。
“便让我看看......你究竟有什么作用。”
说话间,铃铛微微一震,悠远浑厚的声音响起。
铃身上,三个小字显化。
——春秋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