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钟。
自从魔宗所谓“圣战”的预告发出后，青阳州就变了天。
百姓能跑的，就往隔壁州跑，不能跑的，就来上元宗附近的城池寻求庇佑。
青阳州的各大宗门，包括上元宗，也都绷着一根弦。
附近几个州的大宗门听闻，纷纷派了一些人手过来，但加在一起不过杯水车薪。
谁也不愿意把主力放到青阳州，毕竟魔修说话不能信，万一全力支持上元宗，结果五大魔门反手打上门怎么办？
正派宗门各个都有自己的考量，上元宗虽然气愤，却也无可奈何。
最为反常的是魔修。
自预告发出，几个月以来一动不动，小摩擦小冲突不断，却始终没有大动静，就耗着，不知什么时候会从暗处窜出来咬一口。
猜疑，恐惧的气氛在青阳州弥漫，大地仿佛蒙上一层灰色。
又是一年深冬。
江桐每天都起得很早。
他其实不用睡觉，所谓的起床只是从铃铛里探出来，跟顾仙玉打个招呼。
过一会就缩回头去，借着春秋钟滋养锤炼魂体，白乎乎的魂体逐渐初具人形，虽然不是很清晰，也没有五官，但好歹不再是个气球了。
小徒弟的修炼也刻苦不少，离金丹后期就差临门一脚，在江桐指点下，剑道感悟也愈发精进。
江桐坐在湖边，望着清澈的湖水发呆，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
以及......他究竟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师父！”
少女在湖边挥挥剑，冲他笑，“过来看我练剑，好不好嘛？”
在幻境里几十年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的。
江桐挪动了下魂体，正对着她：“看着呢。”
傻妞很开心地舞起剑，浑然不知几百年后这个人会变成自己的徒弟。
江桐看着她笑了下。
“师父，你笑什么？”
“没什么。”江桐看着她，思绪有点儿晃，“我在想，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该多好。”
少女动作一顿，紧张兮兮地收起剑，坐在他身边。
她低着头：“我，我不练了。”
“怎么不练了？”江桐很疑惑。
“就是不想练了。”顾仙玉抬眸望望他，抱着双膝，小脸埋进臂弯里。
“师父......”她小声嘀咕，声音闷闷的。
“我在呢。”
“我......我不想要剑胎了，行不行？”
“为什么呢？”江桐没斥责她，伸出手揉揉小脑袋。
“我努力修炼，天天练剑，意义就是能让自己活很久很久。”
少女侧着头，大眼睛定定望着江桐：“然后跟师父一起，活很久很久，过这种生活，我喜欢的生活。”
“是啊。”江桐说。
“剑胎很宝贵，也有很多人想要......但我不觉得它好，每天闭上眼，就有人追着我，想要杀了我，从我体内把它取出来。”
顾仙玉眼中满是迷茫：“如果这样，我还要它做什么呢？”
江桐挪上前，轻轻抱了抱她。
“你说的挺对的，但怎么说呢......”江桐搂着怀里的柔软，少女小心翼翼拱了拱，不再乱动。
他一时语塞，想不出什么大道理，什么大道理在此刻都是苍白的，事情明晃晃地发生了，江桐不想做那个在残酷面前硬灌鸡汤的人。
一根手指点在他脸上。
“嘘。”顾仙玉闭上眼，“师父你听。”
江桐仔细听了听，什么也没听出来。
“我听见你的心跳啦。”小徒弟轻轻道。
“我是魂魄，哪里有心跳？”
少女再往他怀里钻钻，“现在呢？”
怦怦，怦怦。
江桐听到一个声音，从少女体内传来，平稳而安心，她很放松。
“那是你的心跳声。”
“我的心跳传给你，你就也有心跳了。”顾仙玉闭着眸，轻声哼哼：
“那修士是个笨蛋，把心挖出来，靠灵力活着......师父也没有心，靠魂力活着，你们好像好像，但你不要变得像他一样笨蛋。”
“他哪笨了？”江桐清楚记得之前对他的评价是痴情。
“就笨，就很笨。”
顾仙玉用指头戳着江桐的魂体，她的发香很好闻，隐隐约约地飘来。
“他给他夫人守寡呢。”
“人家叫殉情。”
“那可不行，如果我死了，师父你得好好活着。”
江桐刚想敲她个爆栗，手臂就被抓住了，轻轻放下来。
“听我说完。”她温柔地抬起眼睛，看着江桐模糊的脸，“如果我死了，师父再找一个徒弟吧，铃铛和手绳我也不要啦，这是你的窝，你需要睡觉呢。”
“别说这些话。”
“找一个靠谱点的徒弟，不要像我一样，天天只会拔水草，盖房子。”
“......”
“最好能够让你摆脱这个样子......魂体轻飘飘的，虽然可以飘来飘去，但什么时候就被人抓去炼掉了，我会心疼的。”
“......”
江桐望着她，湖风吹起发丝，她眼睛依旧温柔。
怦怦，怦怦。
分不清是谁的心跳了，江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才没有心脏，她说这些话时很平静，也很安心。
“你不会死的。”
少女没回答，只是笑着看他，片刻后又把头埋下去，轻轻蹭一蹭。
“我已经很满足了，毕竟......”
“我跟师父，可是过过一辈子了啊......”
......
——————
她说的自然是幻境里的事。
自从那天早上以后，江桐就格外留意顾仙玉的动向，她说那些话就跟遗言似的，就怕某天想不开做什么傻事......
现实里这种人不少，有人身患绝症后为了不连累家人，选择自我了结。
害怕归害怕，江桐也清楚小徒弟不是这样的人，她说那些话，更多的是表达一种选择。
如果非要她死，她一定要江桐活着。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剑胎能把人变天才，也能把人变猎物。
但江桐怎么可能让她死。
争辩谁死谁不死没有意义，面对危机，把自身实力提上来是关键。
修炼之余，江桐带着顾仙玉去了趟藏经阁。
他写了张丹方，将丹方夹在古籍里的那一刻，有些恍惚。
“我给了你二十颗，大概是未来两百年的量，足以抵消修为提升带来的影响......”
江桐把古籍放回架上，看了看小徒弟，“以后有什么突发情况，可以来这里把丹方拿出来，找人帮你炼。”
顾仙玉看着他：“师父是笨蛋。”
“这叫有备无患。”江桐点点她的小脑袋，“不是只有你才能哇啦哇啦交代一堆话，那不吉利。”
少女偏过头去。
片刻后她忍不住问：“可是......放在这里，万一被人拿走或者损坏了怎么办？”
“不会的，你如果想看的话，可以提前记一记原料。”江桐摇摇头，笑容有些感慨。
“就让它......待在这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