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日，下午四点。
林似淞，或者说单从脸的模型来看，完全是芙兰卡的林似淞，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手指不停地摩挲着杯壁。
对面是木梓弥，她安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林似淞咬着嘴唇，"感觉脑子很乱。"
"没关系，"木梓弥说，"慢慢说。我不着急。"
林似淞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她："你之前说......我的脸在变，对吧？"
"嗯。"
"从三月开始。"
"对。"
"我......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不，其实我是今早才开始想的……"林似淞的手指收紧，"我早上想了很久，想弄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木梓弥点点头，没有插话。
"我翻了照片，"林似淞说，声音有点抖，"从十月到现在的。一张一张对比。"
"然后你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林似淞停顿了很久，"我发现我的脸，真的在一点点变。"
"不是突然变的。是......慢慢的，一点一点。"
"眉毛变细了一点，眼睛变大了一点，下巴的线条变柔和了。"
"如果单独看每张照片，好像没什么。但放在一起看......"
他的声音哽住了。
"很明显，对吧？"木梓弥轻声说。
"嗯。"林似淞用力点头，"很明显。"
然后他突然抬起头，眼眶有点红："可我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
"我是说——"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引得旁边几个客人看了过来。
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紧压低声音，但语气还是很激动：
"我是说，我知道芙兰卡和林似淞是一个人，这个我早就知道了！"
"你也说过，你们所有人都说过！"
"可是......可是为什么我的脸会变得像芙兰卡？"
"如果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那为什么以前不像，现在才开始像？"
"这说明什么？说明我在......在变成另一个人吗？"
木梓弥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林似淞的呼吸很急促，他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对不起，我......"他低下头，"我不是冲你发火，我只是......"
"我知道。"木梓弥伸手握住他的手，"深呼吸，慢慢来。"
林似淞照做了。
深呼吸。
一次。
两次。
三次。
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我只是......很害怕。"他小声说。
"怕什么？"
"怕......怕我在消失。"
林似淞抬起头看着木梓弥："你说过我们是一个人，可我的脸越来越像芙兰卡，那林似淞呢？"
"林似淞去哪了？"
"他是不是在被芙兰卡吞掉？"
"还是说......"他的声音开始颤抖，"还是说林似淞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我一直以为的'我'，其实只是......只是芙兰卡装出来的样子？"
"林似淞——"木梓弥试图打断他。
"不！"林似淞摇头，声音越来越快，"不，这不对，如果林似淞不存在，那为什么我会有他的记忆？"
"我记得小学，记得初中，记得所有林似淞经历的事！"
"所以林似淞是存在的，对吧？"
"可是如果他存在，为什么他的脸在消失？"
"为什么我越来越不像他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不是林似淞了？"
"那我是谁？我是芙兰卡吗？"
"可芙兰卡也不对啊——"
"林似淞。"木梓弥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坚定。
林似淞愣住了。
"停一下。"木梓弥看着他的眼睛，"你在绕圈子。"
"我......"
"你在用很多问题轰炸自己，"木梓弥说，"但这些问题的答案，你其实早就知道了。"
林似淞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我们重新来，"木梓弥松开他的手，靠在椅背上，"你刚才说，你想弄明白为什么会变。"
"嗯。"
"那你有想到什么吗？"
林似淞沉默了很久。
"我......想到了时间线。"他说。
"什么时间线？"
"就是......外貌开始变的时间线。"林似淞说，"你说是从三月开始的。"
"嗯。"
"那我就想，三月发生了什么。"
木梓弥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三月......"林似淞闭上眼睛，"三月你带我去听了那个讲座。"
"性别研究的那个。"
"对。"
"然后呢？"
"然后......"林似淞睁开眼睛，"然后我们在咖啡馆聊了很久。"
"你说，性别是光谱，不是二元。"
"你说，我不需要被定义。"
"你说......"他顿了一下，"你说，我就是我。"
木梓弥看着他，眼神很温柔。
"那之后呢？"她问。
"那之后......"林似淞的声音开始发抖，"那之后我好像......松了一口气。"
"我第一次觉得，也许......也许我不需要那么害怕。"
"不需要害怕自己喜欢女装。"
"不需要害怕自己喜欢芙兰卡。"
"不需要害怕自己......不够'正常'。"
他说到最后，眼泪掉了下来。
木梓弥没有说话，只是递给他一张纸巾。
林似淞接过来，擦了擦眼睛。
"对不起，我......"
"不用道歉。"木梓弥说。
林似淞深吸一口气，继续说：
"然后是四月。"
"吉良宇崩溃了。"
"我去医院看他，看到他那么虚弱......我很害怕。"
"我害怕有一天我也会那样。"
"害怕我也会因为......因为太依赖能力，太想变成'完美的自己'，最后崩溃。"
"那时候我就想......"他咬着嘴唇，"我想，也许真实比完美更重要。"
"也许我不应该一直躲着。"
"也许......也许我应该勇敢一点。"
木梓弥微微笑了。
"然后是五月，"林似淞继续说，"你生日那天。"
"我第一次在白天变身。"
"穿着你送的裙子，在阳光下，走在街上。"
"那时候我......"他停顿了很久，"那时候我觉得，我终于......终于可以做自己了。"
"不用躲在夜晚，不用躲在没人的地方。"
"我可以......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做我自己。"
说到这里，他又哭了。
这次哭得更凶，肩膀都在抖。
木梓弥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轻轻抱住他。
"没事，"她小声说，"哭吧。"
林似淞趴在她肩上，哭了很久。
哭到声音都哑了。
哭到眼睛都肿了。
哭到旁边的客人都开始侧目。
但木梓弥一直抱着他，没有松开。
终于，他慢慢平静下来。
"对不起......"他哑着声音说。
"别说对不起。"木梓弥松开手，重新坐回对面，将晶莹的泪珠憋在眼角。"继续说。"
林似淞擦了擦脸，深吸一口气。
"然后是六月。"他说，声音还有点抖，"游园会。"
"我在学校，以芙兰卡的样子出现。"
"所有人都看到了。"
"同学们以为我是林似淞的表姐。"
"没有人指着我说'你是怪物'。"
"没有人嘲笑我。"
"大家都......都很友好。"
他看着木梓弥，眼睛还是红的：
"那时候我才发现，我一直在害怕的东西......根本不存在。"
"我以为所有人都会讨厌我。"
"我以为一旦被发现，我就完了。"
"可是......可是什么都没发生。"
"我还是我。"
"世界也没有崩塌。"
木梓弥点点头，没有说话。
林似淞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突然抬起头，眼神变得清明了一些：
"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我明白为什么我的脸会变了。"他说，声音还在抖，但比刚才坚定了一点。
"因为......因为我在改变。"
"不是外貌的改变，是......是内心的改变。"
"以前的我，一直在分裂。"
"一边是林似淞——懦弱的、害怕的、躲藏的。"
"一边是芙兰卡——自由的、勇敢的、真实的。"
"我需要两个身体，因为......因为我不敢把它们合在一起。"
"我害怕如果我承认芙兰卡是我，别人就会讨厌林似淞。"
"我害怕如果我承认林似淞也想穿裙子，别人就会说我是变态。"
"所以我......我把自己分成了两半。"
他的声音又开始哽咽：
"可是现在......现在我不怕了。"
"三月你告诉我，我不需要被定义。"
"四月吉良宇告诉我，真实比完美重要。"
"五月我自己告诉我，我可以做自己。"
"六月所有人告诉我，世界没那么可怕。"
"所以......所以我不需要分裂了。"
"我不需要'两个身体'来保护自己了。"
"我可以......我可以是完整的我。"
林似淞看着木梓弥，眼泪又掉下来了：
"所以外貌在融合，对吧？"
"因为......因为我的心在融合。"
"林似淞和芙兰卡，本来就是一个人。"
"只是以前我不敢承认。"
"现在我敢了。"
"所以......所以身体也在变成一个人。"
说完这些，他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样，瘫在椅子上。
木梓弥看着他，眼眶也红了。
但她没有哭。
她只是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握住他的手。
"林似淞，"她认真地说，"你知道吗？"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看到你在思考。"
"不是我告诉你答案。"
"不是别人告诉你答案。"
"而是你自己......自己一点点、很痛苦、很艰难地，把答案找出来。"
林似淞看着她，眼睛还是红的。
"我......我说得对吗？"他小声问，像个不确定答案的学生。
木梓弥笑了："你觉得呢？"
"我......"林似淞愣住了。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我只是......只是这么想的。"
"但我不知道对不对。"
"那就够了。"木梓弥说。
"啊？"
"这是你自己的答案，"木梓弥认真地说，"不管对不对，这是你的。"
"而且......"她顿了一下，"我觉得你说得很好。"
"真的？"
"真的。"木梓弥点头，"你比我想象的更明白自己。"
林似淞愣了一下，然后突然笑了。
笑得眼泪又掉下来。
"我......我还以为我很蠢。"他说。
"你不蠢。"木梓弥说，"你只是......第一次这么做。"
"第一次主动思考'我是谁''我变成了什么'这种问题。"
"第一次不依赖别人的答案。"
"第一次......撕裂过去那个懦弱的自己。"
林似淞听到"撕裂"这个词，身体抖了一下。
"是不是很痛？"木梓弥问。
"嗯。"林似淞点头，"很痛。"
"痛就对了。"木梓弥说，"成长本来就痛。"
"如果不痛，那就不是真的成长。"
林似淞看着她，突然问："你......你也痛过吗？"
"当然。"木梓弥笑了，"上周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我发现自己一直很傲慢，一直把自己当成'解决问题的人'。"
"那时候我也很痛。"
"痛到......痛到不想承认。"
"但我还是承认了。"
"因为......"她看着林似淞的眼睛，"因为我想和你站在一起。"
"不是在你上面，也不是在你下面。"
"而是并肩。"
林似淞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但这次不是痛苦的眼泪。
而是......温暖的。
"谢谢你。"他哽咽着说。
"谢什么？"
"谢谢你......没有直接告诉我答案。"林似淞说。
"谢谢你......陪我一起找。"
"谢谢你......让我自己说出来。"
木梓弥笑了："不客气。"
"而且，"她补充，"我也不知道答案，或者我不能知道答案。"
"我只知道......你说得很好。"
"而且我相信你说的。"
林似淞擦了擦眼睛，深吸一口气。
"我累了。"他说。
"我知道。"木梓弥站起来，"走吧，送你回家。"
两人走出咖啡馆。
夕阳正好落在天边，把整个天空染成橘红色。
林似淞看着夕阳，突然说：
"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如果......如果我的脸一直变下去，"他说，"有一天，会变成什么样？"
木梓弥看着他，笑了："你想变成什么样？"
林似淞愣住了。
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我不知道。"
"那就不用想。"木梓弥牵起他的手，"顺其自然就好。"
"不管变成什么样，那都是你。"
"而我......"她看着他，"我都爱。"
林似淞的脸红了。
但他没有躲开。
他只是握紧木梓弥的手，小声说：
"我也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