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
一种渗入骨髓、连思维都能冻结的寒冷,是他恢复感知后的第一个念头。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個完全由意识构成的空间里,脚下是虚无,眼前却清晰地映照出一幕景象。
那是魔女审判庭。
曾经熙攘的圆桌旁,如今只剩下寥寥数人,像狂风中最后几株摇曳的残烛。
樱羽艾玛的脸上,泪痕早已被绝望风干,只剩下一种近乎崩解后的麻木,她美丽的眼眸空洞地望着审判席,仿佛那里即将发生的一切与她再无关系。
夏目安安将她那块写字板死死搂在怀里,瘦弱的肩膀剧烈颤抖着,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稀稀落落,却带着致命重量,表决的按钮被按下了。
每一次微弱的“滴”声,都像一颗钉子,敲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而在那审判席的中央,站着二阶堂希罗。
她那头象征理性与秩序的短发,此刻有些凌乱,几缕发丝垂落额前,却奇异地未能折损她半分气度。
她依旧挺直着脊梁,像一柄即便折断也要指向苍穹的利剑。
然而,她那双总是燃烧着冷静火焰、仿佛能洞悉一切逻辑谜题的眸子,此刻却沉寂了。
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冤屈,甚至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看穿了所有因果链条与终局的……平静。
那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控诉都更令人心悸。
猫头鹰那毫无生命质感的声音在冰冷的石壁间碰撞、回荡:
“……一致通过。”
“认定囚犯,二阶堂希罗,为魔女。”
“行刑,即刻执行。”
嗡!!!
低沉的轰鸣声中,一座完全由暗沉金属构成的处刑台,如同从地狱探出的巨口,自地面缓缓升起。
复杂的机械结构缠绕其上,闪烁着不祥的冷光,数只狰狞的机械臂如同等待献祭的触手,缓缓调整着角度,锁定了那个身影。
希罗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即将终结她生命的造物。
她微微仰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这压抑的穹顶,投向了某个遥远而虚无的彼方。
她的眼神,像一位科学家在审视一个最终失败了的却揭示了某种残酷真理的实验模型。
就在那冰冷的金属即将合拢,吞噬她纤细身躯的前一刹那,她的嘴唇,极其微小幅度的,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发出。
但他的“意识”却清晰地“读”懂了那两个音节。
“找、到、你、了。”
……
“咚!”
他的额头磕在冰冷的电脑桌上,猛地惊醒。
“啧,居然玩到睡着了……”
他甩了甩头,试图将梦境带来的不适感驱散,伸手想去扶起那罐打翻的饮料,顺便清理一下狼藉的桌面。
那个梦……未免也太真实了。
希罗最后那个眼神,那份剥离了所有情感、只剩下纯粹理性的平静,简直像用冰锥凿刻一般钉在了她的脑海里。
还有处刑台启动时,那仿佛能直接冻结灵魂的金属摩擦声……
然而,她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不,不是动作僵住了。
是她的指尖,在触碰到那罐饮料的前一刻,仿佛戳破了一个无形的肥皂泡。
周围的景象,那些霓虹的光影、桌面的木纹、屏幕上角色的微笑……都开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地扭曲、荡漾起来。
“这是……?”
疑问还未成型,崩塌便已开始。
他所在的这个充满科技感的他称之为“家”的空间,如同被打碎的镜花水月,寸寸碎裂,四散纷飞。
那些他熟悉的、依赖的现代造物,在无声无息中化为虚无的像素,消散殆尽。
下一秒,取代柔软座椅的,是冰冷、坚硬、粗糙的石板触感。
一股混杂着浓重铁锈,陈年霉味以及某种若有若无血腥气的沉闷而污浊的空气,蛮横地灌入她的鼻腔,呛得她几乎咳嗽起来。
他发现自己正坐在冰冷粗糙的石板上,视野矮了一大截。
他抬起手,可看到一双小巧白皙的手。
恐慌如冰水浇头。
他猛地摸向自己的脸,触感是陌生的柔软。
他环顾四周,是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的石砌牢房。
铁栏窗外,是灰暗的天空与死寂的海。
这不是他的身体!这不是他的世界!
他彻底僵住了,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流动。
他,不,是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看到的,是她那件印着卡通图案的柔软睡袍。
她环顾四周,不再是她那间充满个人风格的温馨卧室,而是四壁萧然,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个锈蚀铁桶的,冰冷、逼仄的石砌牢房。
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高处那扇狭小的、嵌着粗壮铁栏的窗户,窗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死气沉沉的铅灰色大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里……是哪里?
一个荒谬绝伦足以颠覆所有认知,却又无比清晰容置疑的答案,如同终极的审判,轰然砸落在她的意识之中。
这里,是“魔女审判”的监狱。
那个她以“玩家”的身份,操纵着角色在其中奋战、推理、周旋,甚至刚刚还在其中“梦见”希罗被处刑的……死亡游戏舞台。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她,又是谁?
梦中的景象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
希罗那洞悉一切的眼神,那句无声的唇语……
“找到你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顺着她的脊椎,缓慢而坚定地向上爬升,最终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
此刻,正身处于她再熟悉不过的规则之中,成为了这场死亡游戏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囚徒。
女孩抱紧了双臂。
指尖传来的触感陌生而纤细,这具身体的每一处轮廓都在尖叫着“错误”。
他低头看着这双小巧的手,尝试着握紧,指节泛白,力量微弱得令人绝望。
“冷静下来……”
她自言自语,声音却带着属于萝莉的软孺音,和细微的颤抖。
“至少我玩过这个游戏,我知道规则……”
她强迫自己环顾这间牢房。
石壁粗糙,布满湿冷的霉斑,唯一的家具是一张硬得硌人的板床和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桶。
高处那扇窄窗投下灰暗的光,映出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一切都与《魔女审判》游戏初期的新手牢房一模一样。
然而,此刻弥漫在鼻腔的铁锈与霉味,穿透单薄囚服侵入肌肤的寒意,还有胸腔里那颗因为恐惧而疯狂擂动的心脏,无不昭示着这里绝非虚拟。
她打开了身侧的手机。
“泠泠七弦……”
这似乎是她的名字。
是刻在这具身体的枷锁之中的内容。
她皱起了眉头。
一个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存在的人,附着在一个不该存在的角色上。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声音……
“哒、哒。”
清脆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寂静的牢狱通道中回响,精准地敲打在她的神经上。
脚步声在她牢房门外停住了。
铁栏外,出现了一张脸。
一张她同样无比熟悉,此刻却带着某种微妙违和感的脸。
冰上梅露露站在牢门外。
她的目光轻轻落在泠泠七弦身上,没有审视,也没有探究,更像是一种确认。
那眼神里带着她一贯的淡淡的疏离。
她稍稍移开视线,声音很轻,带着她特有的、些许怯生生的语调,却又异常清晰地说道:
“那个……时间差不多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大家……都在往审判庭去了。”
“我们…也该走了。”
她的用词是“我们”。
似乎她存在这里是十分“合理”的。
她早已被算在其中,是“大家”的一员,也是梅露露口中“我们”的一部分。
泠泠七弦感到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不是因为呵斥,而是因为这过于“自然”的接纳。
梅露露的态度里,没有丝毫面对陌生新人的疑惑,仿佛泠泠七弦出现在这里,本就是计划中的一环。
她看着梅露露那双看似怯懦,深处却平静无波的眸子,一个念头在心头出现…
既然她是幕后黑手…那就……
先杀了她?
女孩的眼中闪过一道光,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梗塞。
她扶着冰冷的石壁,用这具陌生的、娇小的身躯,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
脚步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
“嗯,好的。”
她点点头,嘴角勾勒出一个微笑。
她走向牢门,走向梅露露,走向那个等待着她的“未知的”审判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