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的雪是活的,三千年凝而不化,却在今日被剑意烧得滋滋尖叫,雪沫子混着血雾,黏在林砚的睫毛上,凉得刺骨。
他瘫在寒玉台上,胸口那道贯穿伤还在咕嘟冒泡,视线模糊得发沉,不是那种精准的“看不清”,是眼皮重得掀不开,只能勉强辨出为首那道白影——他一手带大的师弟,沈清寒。
“师兄,你的‘斩尘剑’和‘先天剑骨’,终究还是我的。”沈清寒的声音温温柔柔,像昆仑山顶的融雪,手里却握着半截染血的剑,正是林砚用了十年的佩剑。
周围围满了昆仑弟子,昔日里一口一个“林师兄”喊得亲热的师弟师妹,此刻眼神里只剩贪婪。
林砚想笑,喉咙里却只挤出一团腥甜,呛得他偏头咳了两声,嘴角挂着的血沫蹭在寒玉台上,留下一小片暗沉的印子。
他十五岁拜入昆仑,十七岁悟斩尘剑意,二十岁凝结先天剑骨,是昆仑百年来最扎眼的天才,到头来,却被最信任的人扒了剑骨,扔在这寒玉台上等死。
“为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旧风箱,不是刻意的沙哑,是每说一个字,胸口的伤口就扯着疼,尾音忍不住发颤。
沈清寒蹲下身,用手帕慢悠悠擦着剑上的血,语气带点怜悯,“因为你太碍眼了,师父眼里只有你,师姐心里只有你,就连昆仑的传承,也该是我的。”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哦对了,晚晴师姐啊……我废了她的修为,扔进锁妖塔了,她说宁愿死,也不做我的道侣呢。”
这句话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砚的心脏。
不是瞬间燃起滔天恨意,是先愣了半秒,脑子里闪过苏晚晴递桂花糕时的手,软乎乎的,连剑都握不稳,再猛地涌上翻江倒海的疼和怒,指尖抠进寒玉台的冰缝里,指甲断了半片,渗出血丝也没察觉。
苏晚晴,那个总跟在他身后,喊他“阿砚师兄”的姑娘,温柔得像春风,却因为他,落得这般下场。
林砚猛地抬起头,仅剩的一只手死死抓住沈清寒的衣摆,眼底迸发出疯狂的光,“沈清寒!我林砚便是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沈清寒嫌恶地踹开他,冷笑道,“厉鬼?你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他抬手凝聚灵力,一团惨白的火焰凭空出现,“这是‘焚魂火’,烧尽你的神魂,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火焰落下的瞬间,林砚感觉身体和神魂都在被撕裂。
剧痛中,胸前那枚母亲留下的玉佩突然碎裂,一道柔和却坚韧的绿光裹住他即将溃散的神魂。
“吾乃昆仑上古剑灵,感君执念,赐君新生……”
古老又缥缈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林砚的意识彻底沉入黑暗,最后残存的念头,不是复仇,是怕——怕再也见不到苏晚晴,怕她在锁妖塔里受委屈。
……
“唔……”
头痛欲裂,林砚挣扎着睁开眼,入目的却是一片陌生的闺房,雕花的木床,粉色的纱帐,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兰花香气,呛得他下意识皱紧眉,鼻腔发酸。
他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自己的手变得纤细白皙,完全不是那双握剑十年、布满薄茧的手。
下意识就去摸腰间——那里本该挂着斩尘剑,摸空的瞬间,心里一阵慌乱,指尖不受控制地蜷起来,指尖的薄茧蹭过细腻的掌心,透着诡异的违和感。
“这是……哪里?”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动作太急,脑袋一阵发晕,晃了晃头才稳住,低头一看,瞬间愣住了。
身上穿的是月白色襦裙,领口绣着精致的兰花,肌肤细腻得不像话,胸前甚至还有着不该属于他的弧度。
指尖碰到那处弧度时,生理性的僵硬涌上来,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肩,心里又乱又懵,还有点说不出的羞耻——他一个练剑十年的男人,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他踉跄着爬下床,腿软得差点摔倒,扶住梳妆台才站稳,铜镜里映出一张绝美的脸——柳叶眉,桃花眼,琼鼻樱唇,肌肤胜雪,一头乌黑长发披在肩头,眉眼间还带着点没褪去的英气,竟是个容貌倾城的少女。
“我……变成女的了?”
林砚伸出手,摸了摸镜中的脸,触感真实得可怕,指尖划过脸颊时,还能感觉到细微的绒毛,心里的混乱越来越甚,喉结下意识滚动了一下,却只摸到光滑的脖颈,更显荒诞。
他想起临死前的绿光和那个声音,难道是玉佩里的剑灵,不仅救了他的神魂,还让他重生在了一个少女的身体里?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青色丫鬟服饰的小姑娘走进来,看到他醒了,脸上立刻绽开惊喜,“小姐!你终于醒了!你都昏迷三天了,可吓死奴婢了!”
“小姐?”林砚皱了皱眉,努力消化着眼前的情况,声音还是带着刚醒的沙哑,还有点不自觉的男声尾调,自己都愣了一下,连忙压低声音。
丫鬟愣了一下,担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小姐,你怎么了?你是凌虚宗宗主的女儿,苏清鸢啊!这里是凌虚宗的清鸢小筑呀,你三天前在练剑时突然晕倒,医师说你是灵力逆行,伤了神魂。”
苏清鸢?凌虚宗?
一段陌生的记忆突然涌入脑海,杂乱无章,不是顺畅的灌输,是碎片似的闪过——被师兄弟嘲笑“废柴”时的委屈,偷偷练剑时的急躁,灵力逆行时的剧痛,还有原主藏在枕下的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像极了苏晚晴给过他的那种。
这具身体的原主确实叫苏清鸢,是凌虚宗宗主苏振南的独女,可惜天生灵根驳杂,修炼速度慢得惊人,如今十六岁,还停留在炼气三层,是整个凌虚宗公认的废柴。
三天前,她受不了师兄弟们的嘲笑,偷偷跑到后山练剑,急于求成导致灵力逆行,当场晕死过去,再醒来,身体里就换了林砚的神魂。
而凌虚宗,与昆仑墟并称为正道两大支柱,两派往来密切。
林砚的心脏猛地一跳,慌乱渐渐压下去,恨意慢慢冒上来,却不是一蹴而就的浓烈,是像寒玉台的雪,慢慢融化,慢慢浸透四肢百骸。
沈清寒,苏晚晴……
他重生了,不仅换了性别,还来了凌虚宗,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有机会报仇?有机会找到苏晚晴,救她出来?
“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再请医师来看看?”丫鬟见他脸色变幻不定,急得不行。
林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激动和恨意,指尖还在微微发颤,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说完这句话,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语气,刻意放软了些,却还是透着点不自然的僵硬——他还没习惯这具少女的身体,没习惯这种软糯的声音。
他看向镜中的少女,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从今天起,我就是苏清鸢,沈清寒,你欠我的,欠晚晴师姐的,我会一点一点,加倍讨回来!”
他抬手感受了一下这具身体的灵力,炼气三层,确实微弱得可怜,而且灵根驳杂,修炼起来困难重重。
指尖捻了捻,想起自己前世的先天剑骨,心里掠过一丝失落,随即又被执念压下去——就算没有剑骨,他还有神魂里的剑意,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但林砚并不气馁,他可是曾经凝结过先天剑骨的人,有十年的修炼经验,对剑道的理解更是远超同龄人。
更何况,他的神魂里,还残留着上古剑灵的气息。
林砚闭上眼,按照昆仑的修炼心法,试着引导体内的灵力。
刚开始并不顺畅,灵力驳杂得像乱麻,绕得经脉隐隐作痛,他皱着眉,耐着性子一点点梳理,不是机械式的“一引导就顺畅”,是试了两次,才慢慢找到节奏。
果然,虽然灵根驳杂,但在他精湛的控灵技巧下,灵力还是顺畅地运转起来,速度比原主快了不止一倍。
“小姐,宗主来看你了!”
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林砚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精光,连忙抬手理了理身上的襦裙——他下意识想挺直脊背,像以前做昆仑师兄那样,却又想起自己现在是“苏清鸢”,稍稍放软了姿态,多了几分少女的拘谨,却又藏不住眼底的沉稳。
凌虚宗宗主,苏振南,这是他现在的父亲,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他必须尽快提升实力,获得苏振南的重视,这样才有机会接触到更高层面的信息,为日后的复仇铺路。
门被推开,一个身着紫色道袍、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走进来,看到林砚醒了,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关切,“清鸢,感觉怎么样了?”
“父亲。”林砚起身行礼,动作还有点生硬,声音带着少女的软糯,却又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女儿已经好多了,让父亲担心了。”
苏振南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愧疚,“是为父不好,没能给你寻到更好的功法,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因为修炼慢,在宗门里一直被排挤。
林砚摇了摇头,“父亲不必自责,以前是女儿太过急躁,急于求成,经过这次昏迷,女儿想明白了,修炼之道,贵在循序渐进。”
说这句话时,他眼神平静,没有刻意装出来的懂事,是真的经历过生死后,沉淀下来的从容,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梳理灵力时的细微痛感。
苏振南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感觉女儿好像变了个人。
以前的苏清鸢,性格怯懦,受了委屈只会躲起来哭,可现在,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和从容。
“你能想明白就好。”苏振南欣慰地点头,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玉瓶,递给她,“这是‘洗髓丹’,能帮你梳理经脉,提纯灵力,你服下后好好修炼。”
“多谢父亲。”林砚接过玉瓶,指尖碰到玉瓶的冰凉触感,心里一暖,眼眶微微发热——前世他无父无母,师父只看重他的天赋,从来没有这般真切的关切,一时竟有些无措,下意识攥紧了玉瓶,指节泛白。
苏振南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林砚关上门,回到梳妆台前,打开了玉瓶,一颗散发着清香的乳白色丹药躺在里面,正是洗髓丹,对于炼气期修士来说,算得上是难得的珍品。
他没有立刻服下,而是凑到鼻尖闻了闻,丹药的清香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下意识皱了皱眉——他前世吃的丹药都是苦味极淡的,这般清晰的苦涩,让他莫名想起临死前的血味。
他再次闭上眼,沟通神魂里的剑灵气息。
“剑灵前辈,多谢你救我性命。”
“无需多谢,吾与你母亲有旧,此次出手,亦是因果轮回。”古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林砚的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一股庞大的信息涌入脑海,林砚闭上眼,仔细消化着《剑骨经》的内容,过程并不轻松,信息繁杂,绕得他脑袋发胀,中间停顿了两次,才慢慢理清脉络。
这部心法博大精深,比他前世修炼的昆仑心法还要精妙,不仅能提升修为,还能淬炼剑骨,强化神魂。
消化完心法,林砚眼中光芒四射,却又带着一丝疲惫,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握紧手中的洗髓丹,犹豫了半秒——不是毫不犹豫,是怕丹药有问题,怕重蹈前世被背叛的覆辙,随即又想起自己如今一无所有,唯有放手一搏,才有可能报仇,才有可能找到苏晚晴,这才放进嘴里。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的灵力顺着喉咙滑下,却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苦涩,呛得他猛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血沫——洗髓丹虽温和,却还是刺激到了原主受损的经脉,不是机械式的“毫无反应”,是有细微的痛感和不适。
林砚立刻运转《剑骨经》,引导着这股灵力梳理经脉,提纯自身的灵力。
刚开始,灵力运转得并不顺畅,经脉被灵力冲刷得隐隐作痛,他咬着唇,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耐着性子一点点引导,没有一蹴而就的突破,是慢慢的、循序渐进的提升。
炼气三层中期……
炼气三层后期……
炼气四层初期!
仅仅一个时辰,林砚的修为就从炼气三层初期,突破到了炼气四层初期,而且灵力比同境界修士精纯数倍。
突破的瞬间,灵力猛地冲涌,经脉传来一阵酸胀感,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梳妆台才站稳,喘着粗气,脸上没有立刻露出自信的笑容,是先松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再慢慢染上坚定和狠厉。
他睁开眼,感受着体内澎湃的灵力,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兴奋,是因为经脉的酸胀,是因为想起了寒玉台的血,想起了苏晚晴的桂花糕,想起了沈清寒那张温温柔柔却恶毒至极的脸。
沈清寒,你等着。
苏清鸢握紧刚突破的灵力,指节捏得发白,指尖的痛感让她更加清醒——这一世,她不再是那个被人轻易背叛、轻易剜骨的林砚,她是苏清鸢,是带着执念和剑意重生的复仇者。
镜里少女的眉眼还带着青涩,可眼底的狠劲,是林砚用命换来的。
沈清寒,苏晚晴,等着我——这一世,欠了我的,总得连本带利还回来。
她把墨尘剑往剑鞘里一插,剑鸣清脆,像在应和,可握剑的手,还是因为经脉的酸胀,微微发颤,不是完美的“剑指仇人”,是带着真人的疲惫和狼狈,却更显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