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高山流水,金钗定盟(下)

作者:血仍未冷G8 更新时间:2025/11/30 19:25:31 字数:3819

回去的路上,竟是又下起雨来。

“轰隆——!”

紫电撕裂夜幕,暴雨如注。

回府的马车颠簸着拐入顾府后巷。车厢内,顾雪汀靠在软垫上,手中还提着那盏“漱玉”灯笼。灯火在风雨中摇曳不定,映照着她那张略显疲惫的脸。

雨势更大,狂风横扫,车前的夜灯剧烈摇晃,几欲熄灭。

“吁——!”福伯不得不勒住马,下车护住灯火。“小姐,坐稳了。”福伯的声音被风雨撕扯得有些破碎,“这雨太大了,咱们得慢点再走。”

就在这马车停顿,福伯低头下车的刹那。

一道刺眼的闪电,将整条漆黑的巷子照得惨白如昼。

顾雪汀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缝隙,向侧面望去。

她的视线顺着雷光一晃,猛地顿住。

就在顾府后院墙角的阴影里,老仆李伯正鬼鬼祟祟地缩在那里,手中捏着一张纸条,拼命往墙缝里塞。

“他在做什么?……难道,藏的就是给外人传信的纸条?”

就在李伯转身欲走的瞬间。墙头之上,一道戴着斗笠,身披蓑衣的黑影,如鬼魅般显现。

没有废话。一道清冷凄艳的刀光,在雨幕中骤然亮起,快得连雨点都被斩断。

“嗤——”

李伯连惨叫都没发出,便捂着喉咙,难以置信地瞪大眼,软软倒进了泥水里。那张纸条飘落,瞬间被雨水打烂。

顾雪汀死死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

黑影收刀入鞘,动作优雅。

他缓缓转身,透过斗笠边缘,看向马车。

又一道闪电亮起。

光亮照亮了他的半张脸——清秀、白皙,还有一缕被雨打湿,贴在脸颊上的发丝。

一双如黑曜石般清亮眸子,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那是……白马寺那个擦刀的少年!

下一秒,闪电熄灭。

世界重归黑暗。

当顾雪汀再次睁大眼睛寻找时,墙头之上,已是空空如也。那个神秘的少年,就像这漫天的风雨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风势稍减,福伯重新上车前行,马车在后门停下。

福伯下车,脚下一绊,惊呼道:“小……小姐!这里有个死人!”

顾雪汀深吸一口气,推门下车。

她看着李伯的尸体和那团烂纸,没有说话。

她抬起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滋味。

“……福伯,”她的声音有点沙哑,“是李伯。雨夜路滑,他不慎摔倒,磕破了头……没了。厚葬了吧。”

福伯一愣,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惊骇地看着自家小姐,和她那双在雨夜中亮得吓人的眼睛,最终只颤抖着点了点头:“……是,小姐。”

顾雪汀再次看向少年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

次日午后,雨过天晴。

顾府后巷的侧门,被轻轻叩响。早已候在那里的福伯,连忙打开门,将一顶不起眼的青布小轿,迎进了院内。

这是顾雪汀一早便特意嘱咐福伯去办的。昨夜之事后,让她几乎彻夜未眠,她反复思量,自己身为顾府嫡女,若贸然外出多次拜访云娘,不仅招摇,只怕更会给那位身处红尘的姐姐平添凶险。

于是,她修书一封,将府中的危局、所调查童谣之事与昨夜的惊魂,毫无保留地告知了云娘,并在信末坦言:“……此邀实乃险途,若姐姐顾忌,便将此信焚毁,权当从未见过。若姐姐不弃,愿助小妹一臂之力,便请扮作远房表亲过府一叙。”云娘却一口答应下来。

轿帘掀开,一位身着素净湖蓝比甲、头绾随云髻的女子,缓步而出。她脸上略施粉黛,神色温婉,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闺秀的端庄,全然不见半分风尘之气。恐怕连府里的老人,都要真以为这是哪家书香门第来访的表小姐。

顾雪汀立在二门处,远远瞧见那抹湖蓝色的身影,心中一暖,快步迎了上去。

“姐姐,一路辛苦。”她并未因是在自家府邸便摆出小姐的架子,而是亲热地挽住了云娘的手臂。

云娘握住顾雪汀的手,低声道:“有劳妹妹费心安排。这府里的规矩大,我这一路还在担心,怕给你添了麻烦。”

“姐姐说哪里话。”顾雪汀笑吟吟地道。

“姐姐,这边请。”顾雪汀挽住云娘的手,两人穿过回廊,径直去了内院的书房——“观星台”。

一入书房,一股混合了墨香与陈年纸张气息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云娘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一架架整齐的经史子集,那一幅幅清雅的山水字画,最后,落在了案头那方用旧了的端砚之上。

她伸出手,指尖轻柔地拂过砚台冰凉的边缘。

“……这方砚,成色真好。”

云娘的声音很轻,“家父生前,亦有一方,视若珍宝。只是后来……后来为了给我抓药,典当了。”

顾雪汀闻言,心中一酸。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一旁,为云娘斟了一杯热茶。

云娘转过身,接过茶盏,看着这满室的书香,眼眶微微泛红。

“……那时候,我也是也爱在这书房里,看父亲写字,听母亲抚琴……那时候,总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她苦笑了一声,将茶盏捧在手心,“……谁曾想,一朝变故,家破人亡。”

“姐姐…”雪汀柔声唤道。

云娘转头看着雪汀,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对着顾雪汀,郑重地敛衽一礼:

“……昨日匆忙,未及细说。其实,‘云娘’不过是流落风尘后的花名。家父在时,曾为我取名……阮云笙。”

她抬起头,那双如秋水般的眸子里闪着一缕光:

“顾家妹妹,若不嫌弃,私下里……便唤我一声云笙姐姐吧。”

云娘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顾家妹妹,我本不想再提这些旧事。可如今……我真的很怕。”

她放下茶盏,声音有些发颤,“清沅……就是我那个弟弟。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拼了命地活着,就是想让他能读书,能科举,能堂堂正正地做人,不再像我一样……可是……”

她从怀中的包裹里,取出了一本用蓝布仔细包裹着的册子,轻轻放在书案上。

封面上,《水月鉴·沉江》几个墨字。

“妹妹信中所问童谣之事……这本戏本,就是祸根。这出《水月鉴》,讲的是龙女在水下建城的故事。词藻华丽至极,可那曲调……”

“……这戏本,是几个月前,有人送来班子里的。随本子一起来的,还有五百两黄金,和一句点名要我亲自领唱的口信。班主不敢得罪那背后的贵人,苦苦哀求我……”

“……我本不想接。但这曲谱……确实怪得离奇,却又透着一股让人移不开眼的邪劲儿。我……我一时好奇,便试着哼了几句……谁知这一哼,便像是被鬼缠上了身,再也甩不脱了……”

云娘的手指,在封面上微微颤抖,“自从戏班里开始排这出戏,我只是偶尔在家中练习了几次之后……清沅他……就变了。”

“他不再练琴,也不再读书,整日里发呆。有时候,我看到他坐在窗前,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她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在书案上,轻轻地敲了起来。

“笃、笃笃、笃……”

那节奏,迟缓、沉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雪汀听着那声音,心中猛地一凛。

这节奏……竟然与那首“月下折柳不见根”的童谣韵律,严丝合缝!

“……不仅是清沅。”云娘的声音更低了,“还有那个鼓师阿强。他失踪前,手肿得像馒头。我曾偷偷去看过,他的手指……指骨好像融化了一样,粘连在一起,变成了一根……像鼓槌一样的……肉…肉……”

“……他却还在笑。他说……那是神赐予他的‘新鼓槌’,只有这样,才能敲出‘神’喜欢的声音……”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可顾雪汀却觉得浑身发冷。指骨融合,为了敲击那种诡异的节奏…

“…还有玉娘。”云娘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失踪那晚,雨下得很大。有人看见她站在洛水边,痴痴地盯着水面。她说…水底下有光,有一座倒过来的城,那里的人都在唱这出戏…”

“…而且,那几日,孟津渡的水位,莫名其妙地降了许多,仿佛…水都被什么东西给‘喝’干了…”

顾雪汀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倒影城?水底的光?水位下降?

这些匪夷所思的怪谈,像一团乱麻,缠绕在她的心头。

她下意识地看向书案上那本《水经注》。

水…洛水…

难道,这看似荒诞的怪谈背后,真的藏着某种…与水脉有关的秘密?

她想不明白。

那些线索在她脑中碰撞,却始终缺了一块关键的拼图,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云娘打断了她的思绪:“顾家妹妹,其实今日我来,是为了……报恩。”

“报恩?”顾雪汀不解。

云娘苦笑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后怕:“妹妹可知道,自从那戏本进了班子,这就成了我的催命符。每一个夜晚,只要我一闭眼,就会梦见自己站在一个漆黑的戏台上。台下没有观众,只有……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水面。”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梦境之中:

“……水里,倒映着另一座洛阳城。那里的灯火是幽蓝色的,那里的人……都是倒着走的。他们都在水底下,仰着头,死死地盯着我,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等着我……跳下去,唱给他们听……”

“……我每夜都会在那阵窒息般的下坠感中惊醒,冷汗湿透重衣。可昨夜……”

她看着顾雪汀,目光变得无比柔和,“……听了妹妹那一曲,我竟一夜无梦,睡得从未有过的安稳。那些水底的眼睛,那些倒着的影子……都被那一轮明月,给照化了。”

“妹妹,是你救了我。也是你,让我终于有了勇气,去直面那个……吃人的东西。”

她看着顾雪汀,眼中满是祈求,“……你是唯一能救我们的人了。”

顾雪汀柔声道:

“……云笙姐姐,莫怕。”

顾雪汀站起身,走到妆台前,打开了一个紫檀木锦盒。

锦盒内,一支赤金累丝凤钗,静静地躺在红绒布上。凤尾颤动,流光溢彩。

顾雪汀指尖轻轻抚过金钗颤动的凤尾。

“……这支凤钗,是我及笄那年,父亲特意请京城名匠打造,母亲亲手为我戴上的。它……本是二老为我备下的嫁妆,也是我身上,最珍重、最干净的东西。”

她拿起金钗,转身走到云娘面前。俯下身,郑重地,将那支金钗,插入了云娘的发间。金色的流苏垂下,映着云娘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美得惊心动魄。

“妹妹,这……”云娘一惊,伸手欲取下。

顾雪汀按住了她的手:

“……云笙姐姐,这谜团太深,太黑。我一时还看不透。但我知道,我们不能就这样等着被它吞噬。”

她抬起头,看着云娘,眼中闪烁着泪光,却又无比坚定:

“……云笙姐姐,今日,我将它交予你。”

“若我们能平安,它便是我们姐妹情谊的见证。”

“若……若有万一,它便是信物。持此钗去往江南林家,母亲见钗如见人,定会……护姐姐周全。”

她顿了顿,声音微微颤抖:

“……无论这水下藏着什么鬼怪,无论这戏本里写着什么妖法,只要我们在一处,便绝不让它……再伤害我们在乎的人。”

云娘猛地站起身,紧紧地,抱住了顾雪汀。

“…好!”

她哽咽着,“雪汀妹妹放心。钗在人在,钗亡人亡。从今往后,这洛阳城的鬼蜮,姐姐陪你闯!”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两个相拥的女孩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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