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云缥缈，山间湖畔。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静坐岸边，身旁一支粗制的鱼竿随意插在两块石头缝中，似在垂钓。
不过，那鱼钩上却分明没有饵，反倒是湖面上飘着一圈零零星星的鱼饲，引来不少鱼群辗转夺食，庆幸着大自然的馈赠。
这本该是岁月静好的一幕，却随着一道突兀的女声而被打破。
“陈贤！”
一袭素白长裙年轻貌美的仙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老者身后，她手中紧握三尺长剑，俏丽的脸蛋上带着一抹冷意。很明显，她并非是来找老者叙旧的。
“我听世人都说，你入魔了。”
湖中鱼群已经被女声惊走，一直静坐的老者遗憾收回目光，微微仰起头望着山间，轻叹一声。
“你信了？”
“……自然是不信。”
“可依我看，你倒像是信了。”
“……”
那仙子将手中长剑又握紧了几分，寒声道：“请允我一探灵力。若师兄果真清白，天下自有公论。”
“不必了。”
“？”
“他们没说错，我已入魔。”
那位名为白雨欣的貌美仙子闻言浑身一颤，却见老者仍旧坐于钓鱼台不为所动，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点，声音抬高了一度，再也忍不住向前迈出一步，质问道：“为何！”
“师兄以你的天资，本可直上青云，将来继任苍云宗掌门之位也指日可待。为何要抛却正道，剑走偏锋？”
“不光杀了山下青玉城城主，还将沿河村落居民全部屠戮殆尽！活祭出一只域外邪魔！”
“甚至到了如今，宗内人人都说，连你与我结为道侣，也是处心积虑要谋我的仙体与机缘。可我从未信过——半句也没有！”
“陈贤，你知道吗？我曾如浮萍无依，是你予我归处，带我回苍云宗，授我以道业。往日种种，我从未敢忘。”
“此番恩情，若是你要，便开口与我说便是，莫说此身，便是神魂修为，亦可倾尽相付，这条命雨欣都愿给你，可为何……”
“为何你要瞒着我做这些……”
身后的声音，从凌厉的质问，渐渐温软了下去，终是成了难以自持的抽噎。
老者合上眼，轻声问道：“你已经去过藏经阁了？”
“是……查过了。这一身残缺的体质，便是证据。再不愿信，事实仍是事实……”
“……就这？”
“还不够吗？仅仅这一条就已经铁证如山！”
身后，剑锋泄露而出的寒意刺得人生疼，陈贤却也依旧没有回头看她，反倒是突然笑起：“雨欣，其实我也知道一直以来都对你有所亏欠。如今我所有的一切，你若有需要，尽数拿走便是。”
他的声音苍老，却带着莫名的轻松与解脱，像是在交代后事。
只不过，白雨欣想听的不是这些。
彻骨的寒意自长剑之上迸发，顷刻间冻结了湖面，周遭的山川草木也全都化作了晶莹的冰雕。
“师兄……你当真做了这等觉悟？哪怕是我想拿你的命，也是如此？”
陈贤听着身后饱含怒意的声音，调笑一声：“罢了罢了……都四百年了，我这把老骨头也已经活够了……你想要，便拿去吧。”
“当然，你的那具‘仙体’不行，这已经是我的了。”
听到这话，白雨欣以为陈贤临死前都还执迷不悟，情绪彻底失控，不再言语，只是一味地往长剑上积蓄灵力，准备发动她的最强杀招。
剑锋彻底转为蔚蓝的刹那，此间万物蓦地一静。一抹流光瞬间而至，裹挟着摧枯拉朽之势，刺向陈贤……的身侧。
一击落空，却带起狂风，磅礴的灵力化作剑气去势不减，洞穿远处的山川。
陈贤从远处坍塌的山脉上收回视线，瞥了眼腰侧颤抖的长剑，挪了挪屁股，让身子往剑锋处又靠近了些。
“……师妹，歪了，你捅准点，都入元婴了怎么眼神还那么不好。”
“……”
白雨欣抽回了剑，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杀你，跟我回苍云宗，我会向师门求情。”
陈贤笑呵呵道：“你敢带我回去，我就敢灭苍云宗满门。”
白雨欣对着钓鱼台上坐着的人怒目而视：“你！”
“所以，说真的，我累了，师妹你到底要不要杀我？”
“……”
见她沉默，陈贤已然知晓结果。
陈贤站起身，一道道暗紫与暗金交杂的裂纹从他苍老的身躯上不断浮现，同时这些裂纹开始不断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一幕顿时让身后的白雨欣面色一惊，还不等她有什么动作，下一刻危机感来袭，她本能地迅速将剑势转攻为守，挡在身前。
铛---！
即使反应过来了，白雨欣仍然被这一下猝不及防的肘击打退了数米之远。
好不容易卸完长剑上的全部力道，再一抬头，白雨欣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因为这时，陈贤也终于回过了头。
皱纹与裂纹交杂，遍布那张苍老的面庞，几乎已经看不出原先的容颜。
但白雨欣却从中看到他向着自己露出一个充满歉意，同时夹杂着几分无奈的笑容。
“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是正义。”
“原谅我，雨欣，我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随后那具苍老的身躯当着她的面弹射而起飞往高空，在中途炸开一道绚烂的金色烟火。
一时间，方圆万里内灵气忽然浓郁起来，甚至诞生了蕴含精纯灵气的灵雨，草木植株疯狂增长，大道之音回荡山间，不绝于耳。
当啷——
遍布金纹的长剑从白雨欣手中脱落，掉在地上溅碎了寒霜。
天空中只剩星星点点的金辉，已经没有了陈贤的身影。
她的双眸有些失神，伸手按住胸口。
虽然此行宗主交给她的任务是要杀了魔修陈贤，还世人一个公道没错，但此刻却没有预想中的开心与轻松。
反而，心好痛……
像是凭空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其实白雨欣知道的。
即使他现在变了，她也没想过要杀从小养育自己长大的师兄……
从来都没有……
嘀嗒嘀嗒--
头顶突然聚来的灵雾下起雨，水珠在划过脸颊时，白雨欣感到了一丝温热。
是泪还是雨，她已分不清了。
已经没人再为她擦拭雨与泪。
正如师兄已死，是非对错，她已无心分辨。
白雨欣毅然决然转身离开，掉落在地的三尺长剑晃了晃，凭空飞起自动追寻着主人飞回。
细雨连绵，人影萧条。
此间山中再次重新恢复了宁静。
……
“陈贤…”
“陈贤……”
“陈贤！”
三声下来，陈贤刚刚还有些涣散的瞳孔重新回神。
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只不过就这一眼，陈贤又重新愣住了。
不可置信地伸手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
眼前不再是仙云飘渺的山峦。
而是清晨校园早读的教室。
陈贤看着讲台上戴眼镜的中年女教师大步流星走到跟前，拿着被卷成圆棍的书在他身前课桌上狠狠敲打了两下：“昨晚几点睡的？没睡够就给我去走廊站清醒了再进来！这里是学习的地方，不是给你来睡觉的！”
“张……张老师？”
“嗯——？！没听见吗！出去！”
“哦。”
陈贤缩了缩脖子，灰溜溜地走出教室，乖乖站到走廊外，身后还能听见那位中年女教师的训诫声。
“都这个阶段了，还有一些同学管不住自己，需要别人来监督，你们读书是给你们自己读的，不是给我读的！想安逸睡觉就回家里睡……”
这种熟悉的血脉压制……
陈贤望向这座青春活力，一草一木都分外熟悉的校园，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我……回来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