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伊的身体骤然紧绷，并非因为莉德莉那突然爆发的、足以将她推倒的力量，而是因为那双近在咫尺的金色眼瞳中一闪而过的、截然不同的光芒——那是清醒，是震惊，是难以置信，混杂着翻涌的、属于“勇者立德里”的复杂记忆洪流。
刚刚还充斥着本能渴求与朦胧水汽的金色眼眸，此刻瞪得大大的，瞳孔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收缩。莉德莉伏在黎伊身上，动作完全僵住。
头顶柔软的黑色猫耳因为突如其来的清醒而紧张地竖立、微微抖动，身后蓬松的尾巴还保持着缠绕黎伊腰肢的姿态，尖端却僵直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下黎伊身体的温热和起伏，能嗅到对方颈间熟悉的、微凉的独特气息，能看见那双此刻同样注视着自己、红宝石般深邃的眼眸中，映出的自己头顶猫耳的倒影，以及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惊涛骇浪。
无数的画面在脑海中爆炸式地闪现、串联——
魔王的宫殿，凌厉的剑光与分离万物的利刃。
哥布林巢穴的腥臭与绝望。
被强行重塑身体时的灵魂颤栗与巨大羞耻。
那些被温暖魔力安抚的“惩罚”，那些依偎而眠的夜晚，那些别扭却真切的“教导”与“期待”。
学院里轻松的胜利，竞技场上万众的欢呼，血脉沸腾时难以遏制的渴望……
以及最后，将那个强大对手连同其造物一起攥碎的、仿佛能掌控一切的暗金力量。
所有的一切，失忆后的懵懂依赖，与失忆前的仇恨使命、痛苦过往，此刻激烈地碰撞、交织，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裂。
我是勇者立德里……我来讨伐魔王……
可她……她把我变成这样……她……她抱着我入睡，教我魔法，等我回家……
我恨她……夺走了我的一切，我的身体，我的身份……
但……那些温暖，那些安心，那些“想要黎伊陪伴”的念头……是真的吗？还是这具被扭曲的身体产生的错觉？
巨大的混乱和认知失调让她脸色苍白，呼吸更加急促，却不再是情动的灼热，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冰火交织。她想立刻从黎伊身上弹开，像真正的敌人那样摆出战斗姿态，或者至少逃离这令人窒息、混淆了 所有界限的亲密接触。
然而，身体却像被灌了铅，动弹不得。是新觉醒血脉的疲惫？是长期依赖形成的惯性？还是心底某个被掩盖的角落，在抗拒着“立刻划清界限”这个选项？
黎伊静静地躺在地毯上，没有试图推开她，也没有立刻说话。她只是看着莉德莉眼中剧烈变幻的情绪风暴，感受着她身体的僵硬和细微的颤抖，以及那依旧缠绕在自己腰间的、属于蚀猫的尾巴—它似乎也陷入了某种迷茫，既没有更紧地缠绕，也没有松开。
红瞳深处掠过一丝了然，以及……一丝极其轻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紧绷。她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境下。奥罗拉曾隐晦提及，完整的力量觉醒可能伴随着被封印记忆的松动或回归。
“想起来了？”黎伊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这平淡的三个字，却像一根针，刺破了莉德莉脑中混乱的肥皂泡。她猛地回过神，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从黎伊身上撑起身体，向后跌坐开几步，黑色猫耳警惕地转向后方，尾巴“唰”地收回到身前，如同盾牌般环住自己。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破损却依旧属于“莉德莉”风格的连衣裙，又抬手摸了摸头顶毛茸茸的耳朵，触感真实得令人绝望。
“……黎伊。”她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记忆回归后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个称呼，此刻咀嚼在口中，充满了复杂的滋味。“魔王……黎伊。”
她试图用从前的目光去看待眼前这个银发红瞳的女人—她的宿敌，将她从勇者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罪魁祸首。可目光触及对方平静的容颜、那双洞悉一切却并未显露杀意或嘲讽的红瞳，以及……自己身体里残留的对那怀抱温度的眷恋时，构筑起的仇恨壁垒竟有些摇摇欲坠。
黎伊也缓缓坐起身，动作依旧从容。她理了理被弄乱的长发和衣襟，锁骨上那个浅浅的、带着湿意的齿痕若隐若现。她没有对莉德莉此刻明显的敌意和疏远做出反应，只是平静地问：“全部？还是部分？”
莉德莉抿紧嘴唇，金色的眼瞳复杂地闪烁。全部。那些作为勇者的使命、训练、战斗，那些被植入的“圣约之种”带来的扭曲教导，以及最后战败被俘、被送到奥罗拉面前彻底改造的屈辱和痛苦……全部想起来了。连同失忆后这段时间，与眼前这位魔王相处的点点滴滴，也无比清晰。
这让她更加痛苦和纠结。恨意是真实的，可那些依赖和隐约的好感……难道也是这具被塑造的身体带来的虚假产物吗？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声音艰涩地问，“为什么……要对我做那些事？” 改造我，却又收留我，教导我，甚至……在我失控时拥抱我。
黎伊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莉德莉，望向窗外尚未完全明亮的天空。晨曦给她的银发镀上一层极淡的金边。
“最初，是想羞辱你，折断勇者的脊梁，看你能挣扎到何种地步。”黎伊的声音很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后来……发现你很有趣。一张被涂抹过的白纸，本身却有着惊人的潜力和……纯粹。”
她转过身，红瞳看向依旧坐在地上、抱着尾巴、眼神混乱的莉德莉。
（散了吧，作者道心破碎了，感谢支持）
“至于现在，”黎伊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认真，“你是莉德莉·伊奇莉斯，蚀猫的末裔，我认可的……所有物。也是刚刚夺得学院冠军的优胜者。你的记忆回来了，但你的力量、你的身体、你走过的路，不会改变。你打算怎么做，勇者大人？”
最后那个久违的、带着一丝淡淡嘲讽的称呼，像冰水浇在莉德莉头上，让她打了个寒颤。
怎么做？
复仇？以现在这副模样，用这身魔王赋予和引导出来的力量？回到人类世界？以这副蚀猫的姿态，顶着“莉德莉”的名字和魔王的印记？
继续留在魔王城？以“莉德莉”的身份，面对这个既是仇敌又是……某种意义上的“监护人”甚至更复杂存在的黎伊？
莉德莉抱紧了怀中的尾巴，毛茸茸的触感带来些许虚幻的安慰。头顶的猫耳无力地耷拉下来。
她看着黎伊，晨光中，魔王的身影挺拔而遥远，又似乎近在咫尺，带着她无法解读的深邃。
纠结如藤蔓，紧紧缠绕住她刚刚苏醒、却仿佛更加迷茫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