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德莉的回忆如潮水般涌回,过往与现在交织在一起,痛苦。沙漏吊坠散发光芒,莉德莉记忆如决堤的洪流,冲垮了名为“莉德莉”的堤岸。学院竞技场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中,立德里—不,是同时承载着立德里与莉德莉全部记忆与情感的少女——站在原地,金色的眼瞳深处风暴翻涌。猫耳因本能与情绪的激烈碰撞而微微颤抖,尾巴紧紧卷住自己的小腿。
恨吗?是的,那股被击败、被改造、被“饲养”的屈辱与怒火在血管里嘶吼。爱吗?或者说,是依赖吗?那些被悉心照料、被耐心教导、被某种近乎纵容的庇护所填满的日常,化作温暖的藤蔓,缠绕住试图挥舞复仇之刃的手臂。身体记得黎伊指尖的温度,蚀猫的本能渴望着她的气息与触碰,而复苏的勇者之心却在呐喊:这是扭曲,是堕落,是敌人最恶毒的戏弄。
她逃走了。
不是逃离魔王城,而是逃向时间的尽头—她恳求了龙王西斯塔姆伊。并非为了改变既定的败北,那是她必须背负的耻辱与成长的基石。她所求的,是一个“可能”,一个在仇恨的源头植入另一颗种子的机会。
“代价巨大,小蚀猫。” 龙王的声音在时光回廊中回荡,精致如人偶的面容上带着悲悯,“以你初醒的血脉为舟,以你部分记忆与情感为锚,你只能选择一个片段潜入,且无法直接干预重大‘事实’。你或许什么也改变不了,甚至可能迷失在自我的夹缝中。”
“我不求改变过去,” 莉德莉(此刻她更愿以这个名字自称)的金瞳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决绝,“我只求……一个重新认识她的机会。在剑与血之外的机会。”
时间坐标:魔王黎伊刚刚稳固对魔界的统治。地点:魔王城堡后方的寂静花园,光语树刚刚开始散发第一缕夜辉。
莉德莉“出现”的方式如同一个被时间吐出的错误。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她只是突兀地蜷缩在冰凉的草地上,身上是群星学院的制服(在此时空显得古怪异常),黑发凌乱,猫耳恹恹地耷拉着,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来自未来战斗的瘀伤。她刻意压制了绝大部分力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意外流落此界、身受重伤的末裔蚀猫。
最先发现她的不是黎伊,而是花园里一株有微弱感知的影藤。它传递了“异常”的讯息。
黎伊到来时,月光正盛。她穿着便服,深紫近黑的长发披散,手中并未握着潮断之刃,只是指尖萦绕着随时可以化作致命锋刃的魔力微光。她看到草地上那个小小的、蜷缩的身影,感受到那微弱却精纯的黯属性波动——属于蚀猫,却似乎又混杂着一些难以言喻的、让她灵魂深处微微悸动的熟悉感。
“入侵者?” 她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莉德莉艰难地抬起头,金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晕开一片朦胧的水光(一半是演技,一半是真正看到此刻尚且年轻、眉宇间少了些许后来那种慵懒掌控感、却更显锐利的黎伊时,翻涌的心绪)。她张了张嘴,发出沙哑的气音:“…疼…冷…”
没有攻击性,没有威胁,只有纯粹的、幼兽般的脆弱。黎伊审视了她数秒,指尖的微光散去。她走上前,俯身,冰凉的手指挑起莉德莉的下巴,仔细端详她的脸,尤其是那双即使在虚弱中也亮得惊人的金瞳。
“蚀猫?这个时代还有如此纯粹的末裔流落?” 她自语,随即命令闻讯赶来的菲娜:“带她去客房,处理伤口,别让她死了。”
最初的“饲养”始于一种混合了研究兴趣、对稀有物种的些许怜惜,以及某种连黎伊自己都未察觉的、被那双眼眸悄然触动的微妙心绪。莉德莉被安置在城堡侧翼一间舒适的房间,名义上是“暂住的客人”,实则处于严密的、无形的监控之下。
莉德莉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一个失忆(部分真实)、力量受损、对世界充满不安的小蚀猫。她依赖着黎伊,像雏鸟依赖第一眼看到的生物。她会因为黎伊的靠近而耳朵微颤,会下意识地追寻她的气息,会在做噩梦时(故意或半故意)蜷缩到黎伊书房门口。她展现出的对魔力控制的某种“天生”悟性(源自未来),对战斗直觉的惊人敏锐(勇者的底子),都让黎伊越发感兴趣。
黎伊开始亲自教导她一些基础的魔法知识,与其说是教导,不如说是一种观察与测试。她发现这小蚀猫有时会说出一些远超其“阅历”的见解,有时又会对着城堡里某些未来才有的布置露出恍惚的神情。更让她在意的是,这小蚀猫似乎极其了解她的某些习惯—喜欢哪种茶的温度,阅读时讨厌被打扰的特定时段,甚至是一些极其细微的、连菲娜都未必完全掌握的战斗小癖好。
“你究竟是谁?” 一次魔法练习后,黎伊捏住莉德莉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你身上的‘时间’痕迹,淡得几乎无法捕捉,但又确实存在。”
莉德莉心脏狂跳,金色的猫瞳却努力维持着清澈的懵懂,尾巴不安地扫动:“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您很熟悉。好像…很久以前,或者很久以后…就应该在您身边。” 这句话真假参半,却比任何完美的谎言更具冲击力。
黎伊松开了手,沉默良久。那天之后,监视依然存在,但黎伊的态度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她允许莉德莉更靠近自己,允许她在自己阅读时待在旁边,甚至偶尔会回应她那小心翼翼、带着依恋的触碰——比如假装不经意用发梢蹭过黎伊的手背,或者“不小心”把尾巴搭在黎伊的膝盖上。
转折发生在一个月后。一伙试图挑战新魔王权威的叛乱势力余孽潜入城堡,他们的目标本是宝库,却误打误撞接近了莉德莉所在的侧翼。战斗爆发时,莉德莉“恰好”在靠近主堡的回廊。
叛徒中有一名擅长精神魔法的法师,他试图用幻象扰乱黎伊的判断。就在黎伊因一瞬间的幻象干扰而出现微小破绽的刹那,原本应该“惊慌失措”、“力量弱小”的莉德莉动了。
没有吟唱,没有复杂的姿态。纯粹的本能驱动下,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黯色屏障瞬间挡在黎伊侧后方,拦下了一枚阴险的诅咒箭矢。同时,她娇小的身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切入战团,指尖萦绕的黯魔力并非攻击,而是精准地“侵蚀”掉了那名精神法师正在构建的第二个幻术核心,动作简洁、高效,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战场直觉。
战斗在几秒内结束。黎伊甚至没来得及真正出手,叛徒们已被闻讯赶来的卫队制服。
寂静的回廊中,只有魔晶灯冰冷的光。黎伊转身,看向微微喘息、金瞳在战斗后显得异常明亮、却依旧努力想摆出“受惊”模样的莉德莉。她一步步走近,强大的压迫感让空气都仿佛凝固。
“那步伐,” 黎伊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是已死勇者奇冈瓦纳独创的‘星烁’步法改良版。那黯魔力的运用方式,精确到法则层面的‘侵蚀’,是我去年才在笔记里推演出的理论,从未示人。” 她停在莉德莉面前,指尖抬起,轻轻拂过莉德莉因为紧张而竖起的猫耳边缘,引起一阵战栗。
“你不是这个时间的造物,小蚀猫。” 黎伊的红眸深邃如渊,却又似有星火点燃,“你认识‘我’,是来自未来的‘我’。而你保护我的方式…熟悉得令人心惊。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
伪装的外壳被一层层剥开,莉德莉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她不再掩饰眼中复杂到极致的情感——眷恋、挣扎、愧疚、以及那份穿越时间也无法磨灭的、早已悄然变质的执念。
“我…”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颤抖,却无比清晰,“我是您未来的败将,是您亲手重塑的造物,是您名义上的女仆与宠物…” 她深吸一口气,猫耳向后撇去,是臣服也是孤注一掷的坦诚,“…也是,或许在未来,或者某个可能里,想要…站在您身边,而不仅仅是面前或身后的人。”
黎伊的瞳孔微微收缩。信息量巨大,但以她的智慧,瞬间串联起了许多疑点。未来?败将?重塑?宠物?还有那“站在身边”的宣言…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莉德莉脸上,那倔强又脆弱,充满矛盾却异常真诚的表情。
她没有追问细节,没有质疑真实性。时间魔法的痕迹做不了假,那深入灵魂的熟悉感与保护本能也做不了假。她只是问:“为什么回来?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因为…” 莉德莉的眼泪终于滑落,不是演技,是长久压抑的洪堤决口,“我不想只记住仇恨和失败。我想让‘开始’…不止是剑与血。我想让您…也让‘我’知道,我们之间,或许还存在另一种…可能。”
长久的沉默。黎伊忽然伸出手,不是攻击,也不是安抚,而是轻轻拭去了莉德莉脸颊的泪珠。动作带着一种陌生的、连她自己都未习惯的轻柔。
“愚蠢。” 她评价道,但语气里并无真正的斥责,反而像是一声叹息,“干涉时间,风险莫测,只为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值得。” 莉德莉仰起脸,金瞳灼灼,倒映着黎伊的身影,“如果这个‘可能’,是关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