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中三洲,琅嬛洲,天道书院本部。
许多人不能理解,为何天道书院身为人族顶尖势力之一,本部选址不在灵气充盈的上三洲,而是中等偏下、甚至不如云梦州的琅嬛。
但只要有心去了解万年前、十万年前历史/传说的修士,便会清楚,琅嬛洲曾经出过一位独断万古的“天帝”。而天道书院最初也并非什么教书育人之地,仅仅只是这位天帝的藏书阁而已。
此地灵气蕴含极稀薄的“先天文运”,对悟道、推演、创法有隐秘加成,虽总量不高,但品质近乎“道韵”,对书院来讲,偌大修真界再难找到比这更合适的地址了。
书院本部异常辽阔,每个专业都被分到了一整块山脉。要想从最南侧的专业来到最北侧的专业,就算是御剑飞行,都要花上至少两个时辰。
好在杜若兰修为颇深,跨越这段路程也要不了多久。
然而,在抵达无涯山脉时,杜若兰忽然陷入了一阵短暂的犹豫。她不清楚该不该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那个比院长还要神秘的人。
说神秘有些不恰当,应该用“疯癫”来形容。
在修真界流传着这样一首打油诗:
“东洲云忘机,牌桌论高低。大乘巅峰镇九霄,千金散尽笑嘻嘻。
西岭蓝长老,百艺袖中藏。醉泼星河唤龙鲤,醒执枯笔点苍茫。
南衙总捕头,斩妖不计数。腰牌叠成通天塔,怒目一睁鬼神惧。
北海龙王爷,褪鳞换娇容。万年道行付一笑,甘坠红尘温柔乡。
四癫镇四方,疯魔证道狂。
莫问孰醒孰似梦,人间本是大戏场!”
此四人,无一不是修真界天花板级别的大神通之人,但他们的行事作风,却没有一个是正常修士所能理解的。
其中,“蓝长老”便是真名为蓝岚的超级大酒鬼、天道书院杂学系的院长。
别看名为“杂学”,但无涯山脉实际上却是整个天道书院最“博学”的院系。
且不说院长蓝岚样样学、样样通,光是那藏书亿万的“博文楼”,便是众多学子梦寐以求想要前来参拜的圣地。
“哟,若兰妹妹。别来无恙啊~”
正当杜若兰原地踟蹰时,忽然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还调皮地凑到她耳边吹了一口气。
那可真是未见其人,先闻酒意。
“……蓝老,你明天白天还有课,喝这么多酒真的没影响吗?”
杜若兰微微叹气。
理论上来说,筑基期以上的修士是不会醉的。而像蓝岚这种大乘期强者,就更没有理由会醉。
但蓝岚不知道用了何种手段,竟然无师自通地“创造”出了一种独特酒曲。那并非什么可以疗愈百病的天材地宝,而是有且仅有唯一功效的“仙品酒曲”——绝对会醉。
这个“绝对会醉”的功效恐怖到何种地步呢?
就这么说吧,云忘机之前买了一份回去,然后他就一觉睡到了七天后。期间云家主母甚至都因担心召集了一大批修士包围无涯山脉,要不是发现蓝岚也在呼呼大睡,估计都要直接跟天道书院开战了。
“安啦安啦~”
蓝岚嘿嘿傻笑一声,冲杜若兰摆了摆手,“前些年我不是跟你说我在研究如何把那个酒曲的效果降低吗?现在终于有成果了。如今它给人的感觉,就差不多相当于凡人喝了一斤半的白酒,不会醉很久的啦~”
她展露给人的样貌是一名短发女修,发色蓝里偏灰,总是乱糟糟的,衣服也经常只穿那种单薄的修道服,十分松垮。若是不认识她的人见到,只会觉得这是一介凡人。
杜若兰听说蓝岚好像从没修道的时候就长这样了,倒也不清楚这是否为她的真是样貌。至于年岁,更是无从了解。
“找我啥事?”
蓝岚席地而坐,举起葫芦就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然后发出惬意的“啊——爽!”
“……”
杜若兰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叹气。
她试过很多次跟蓝岚说这种作风会带坏学生,但对方无论修为还是专业都远高于她,所以到后面杜若兰也没再劝说,那样只会给自己徒增压力。
“云家那孩子写了一封求助信,说让我们阵法系找个人在三日内去云梦州帮忙修缮一处护山大阵。”
杜若兰沉吟道,“态度比较公事公办,而且也并不是直接找上的我。我是恰好途径后勤部那边,才得知的消息。”
这就是为什么杜若兰犹豫要不要通知蓝岚的原因。
如果云珩是走的私人关系,那杜若兰大可以直接把这个消息告知蓝岚,而如果是公事公办……
“那就说明他还是暂时没兴趣来咱们书院呗。”
蓝岚摇头晃脑,兴致缺缺,“在你们院随便挑两个没事干的元婴期弟子过去不就完事了?”
蓝岚打了个哈欠,“既能给学生放松,又能赚点灵石当零花钱,何乐而不为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
杜若兰点头。
她来这,主要还是想听听早年一眼就瞧出云珩天赋的“伯乐”有何另辟蹊径的见解,需不需要她亲自去帮衬一二。
如今看来,蓝岚的想法倒是跟她大差不差。
“喝点?”
蓝岚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掏出来又一个酒葫芦——明明她身上既没有储物袋,也没有储物戒指——在杜若兰眼前晃了晃。
“免了。”
杜若兰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对蓝岚的酒曲抱有十二万分的警惕,“我明天有很多课。”
“没劲儿。”
蓝岚惋惜地叹了口气,当着杜若兰的面将酒葫芦塞进……呃……胸前的两坨脂肪块中。
你不会是把储物袋藏在那里吧?
杜若兰表情古怪地在心里吐槽道。
“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回去睡觉了。”
蓝岚又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她好像总是很困,明明是大乘期强者,却总是顶着一副黑眼圈出现在人前。
杜若兰在天道书院任职数百年,却从未见过任何一次精气神饱满的蓝岚。就好像对所有事都提不起兴趣。
“那晚辈先行告辞。”
杜若兰拱手,微微行了一礼。
蓝岚挥了挥手,然后双手插兜,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往她的洞府慢悠悠地走去。
“……还是少喝点吧,对身体不好。”
刚说完,杜若兰就觉得有些后悔。
对方可是大乘期强者,哪里会有“身体不好”这一说?弄的好像自己和她都是两个凡人似的……
“凡人不挺好?会痛会惧,会喜会悲,有忧有虑,有牵有挂。你啊你,就是太把‘修士’当一回事了,这才着了‘相’,才渡不了‘劫’。”
蓝岚朦胧虚幻的声音时远时近,余音绕梁。
流云似雾,远山如障,蟾宫之上,风过有痕。
“功名如山压星斗,何如扁舟载月行?”
再度望去,她却早已消失不见。
杜若兰沉默。
半晌,她才喃喃自语:“可是,若以红尘问心,这寻仙问道之途,与沉沦世俗又有何异?我们这千百年的苦修、自律、求索,难道不是为了脱离这凡俗的悲喜牵绊吗?若人人皆求醉梦一场,纲常谁守,大道谁传?蓝老,您的道太轻,而我……太重。”
旋即,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