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公子！”
江可可的声音将云珩从遥远的回忆中拽回。
飞艇已然停稳，传送阵的光芒在下方隐隐流转。
古籍上的文字重新聚焦，胸口却残留着一丝微暖的钝痛。
“嗯？”
他应道，声音比平时低沉些许。
“该下飞艇了。”
江可可指了指舱门，又看看还在好奇触碰盆栽叶片的蛟龙少女，“还有……名字。”
云珩的目光掠过少女懵懂却依恋的眼睛，与记忆中那双阳光下的淡紫色眼眸短暂重叠，又迅速分离。
他合上古籍，站起身，率先向舱门走去。
“暂时没想好。以后再说。”
事实上，与其说云珩不愿意回忆，他更不愿意的，是见到凌瑶。
若是最后避无可避，云珩想，他恐怕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生怕看到她的脸，会玷污那个心中的“她”。
因为那个会为名字而脸红别扭的小蛟龙，早已葬在了万年时光与殷红的“锁神柱”里。
而此刻需要名字的，是另一个命运多舛、一片空白的灵魂。
他需要时间，来给全新的人、想个全新的名字。
一个……与“凌瑶”毫无瓜葛的名字。
“那总得先想个小名之类的吧。不然我都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喊她。”
江可可无奈。
她搞不懂公子最近这些天到底怎么了，一点都不“公子”。
云珩脚步一顿。
他沉默片刻，说道：“就叫阿香吧。这是她见到我时说的第一句话。”
这回，轮到江可可呆住了。
她想起了昨夜被这孩子骂“臭”的场景。
江可可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云珩早已离开了飞艇。
而妖族少女也在发觉云珩有所动作后紧紧追了上去。
江可可长舒一口气，只觉得心累，忍不住小声嘟哝：“还什么阿香……弄得跟童养媳似的……早知道公子喜欢这款的话，我就……呸呸呸。”
察觉到自己的失语，江可可赶忙拍了拍自己的小嘴。
她是云珩的贴身书童，绝不可以下犯上，绝不可生出僭越之心。
江可可双手合十，虔诚向天拜三拜，在自顾自地觉得得到天道原谅后，才迈着小碎步跟上云珩。
九州（修真界）因为地域辽阔，在每个洲的每个势力范围都设有一个远距离传送阵，由公认中立、容纳无论人、妖、龙、魂、佛修的天道书院负责管控与维护。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远距离传送阵消耗巨大，所以使用价格昂贵，一般只有非富即贵的人才会因为懒得乘坐飞行法器使用。
“三位，这边请。”
在缴纳完一万上品灵石后，云珩等人被执事请到阵法中央等候。
“云珩，怕。”
似乎是感应到了阵法启动的灵气波动，少女——现在应该叫阿香——紧张无比地抓住了云珩衣袖。
“……别怕，这是传送阵，它不会伤害你。”
云珩现在正在揉太阳穴，努力调整思绪，虽然艰难，虽然头疼，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只能说，这就是筑基期的痛点。灵气尚未完全与丹田结合，没办法直接让灵气直逼大脑进行“强制冷静”。
“不是，我。”
阿香稍微用了一点力，将云珩的手臂连带他整个人都往下拉了一点，然后非常认真地说：“云珩，怕。”
云珩一愣。
“你的意思是……我在害怕？”
云珩终于看向了阿香，犹豫着开口。
“嗯嗯。”
阿香疯狂点头。
“……”
云珩沉默。
良久，云珩苦笑一声，摸了摸阿香的头，“你也真是奇了。这都能瞧出来。”
“不是，”
阿香摇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闻。”
“闻出来的？”
云珩惊奇，“你能闻到我身上的情绪？”
“情绪？”
阿香歪头，“那是，什？”
云珩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最初她是因为自己“香”，才把肚皮露出来的。
“那我换个问题……你闻到的东西，它叫什么？”
人一旦进入“工作状态”，许多私生活上的烦心事就很容易被抛之脑后。这就是为什么许多人喜欢会用疯狂工作来远离情感焦虑的原因之一。
阿香被云珩盯着，有些懵懂地眨了眨眼，随即不假思索地说出答案：“业力。”
……
……
上三洲，蓬莱洲，长生云家。
“所谓业力，本质上就是天道用于记录我们行为的一种特殊神通。我们的每个选择、每个行动都会被记录，随即积累相应的‘因果权重’。当权重达到临界点，或遇到特定触发条件时，就会引发因果反馈——即‘业报’。”
“这种东西起初源自于佛修，不过随着时代的变迁，佛修式微，而为了生存，某位大能便将其与‘道法’结合，随即才逐渐演变成我们现在同样可以掌握并驾驭的神通。不过这得等你们达到合体期才能稍微理解一二。现在讲这些还为时尚早，你们的首要任务依旧是突破元婴……咦？”
正在跟云家小辈讲话的云忘机神识微动，忽然感知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
他忍不住将遍及几乎整个蓬莱洲的浩瀚神识收拢，聚焦到两女一男身上。
“这臭小子……”
云忘机嘴角微扬，轻轻拍了拍身前一名躬身请教问题的青年肩膀，“行了，今天给你们放一天假。回去收拾一下。”
名为云秋鸿的青年一愣，“这是何意？”
他们云家这些不到20岁的直系小辈，几乎每天都会让族中长辈帮忙解答一番困惑。今日好不容易轮到云忘机这个族中“明星”，本来准备了十几个问题，很激动地想要寻求答案，结果家主大人居然让他们放假？
“你大哥回家了。”
云忘机挥了挥手，“这要是不给他安排个接风洗尘的大宴席，保不准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哦。”
臭小子，回来就算了，还带个这么大的麻烦……妈的，今天又打不了牌咯。
暗暗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云忘机随即原地消失，离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大哥”是谁。
短暂的沉默过后，方才还安静认真听讲的大伙便立即炸开了锅。
“卧槽，珩哥儿这个狗东西居然回来了？他可还欠我六千灵石没还呢！”
“得了吧云浩，你那会儿赌马，觉得大哥运气好，便想着让他下注，然后拍着胸脯说‘赔了算我的，赚了分我一半’。结果赔得底朝天，你哭唧唧找大哥要补偿，大哥没办法，给了你全新的‘幻光佩’，那可是上品法器，不比你那六千灵石值钱？哦，我忘了，你把那东西送给隔壁家小沈了，结果小沈转头就给了人家心·爱·的·迅哥儿~（阴阳怪气）哈哈哈哈……”
“那（脸红）……那他也欠我一声‘浩哥威武’呢！说好我结丹成功他就喊的！”
“你也就敢在大哥不在的时候提这茬。等大哥站你面前，你敢让他喊？也不知道是谁闲的没事去挑战大哥酒量，醉倒在地满地打滚地哭爹喊娘求饶说‘大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是我亲哥，算了，你当我爹也没事，我真喝不了了，我真求您了’……”
“云秋明！你找打！”
“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哄笑。
“别闹别闹，”
云秋鸿作为“老三”，很想维持一下这里的秩序，但嘴角的笑意却根本压不住，“说正经的，大哥这次突然回来，会不会是外面遇到麻烦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虽然大哥总爱捉弄他们，但从小到大，哪次他们真惹了事，不是大哥第一个站出来扛？修炼上的难题，大哥总有稀奇古怪但管用的办法；被人欺负了，大哥也能拉着他们堵人家宗门骂三天街还不带重样。
几人虽然大多并非云忘机亲生，但云珩，他们却都打心眼里愿意把他当亲哥。
“麻烦？就大哥那心眼儿，别人遇到他才是麻烦吧？”
有人感觉云秋鸿疑似有点杞人忧天。
“只是个人感觉，没事当然最好。”
云秋鸿摇了摇头，暂时将这种不好的想法收起，“既然家主让我们接风，想必暂无大碍。倒是我们，是不是该准备点‘见面礼’？”
他特意在“见面礼”上咬了重音。
几个少年少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那种混合着期待、怀念和恶作剧光芒的笑容。
“我们的好大哥啊，什么都不喜欢，唯独对这个‘惊喜’啊，那是钟情异常啊！”
“快走快走，以前藏的那些宝贝早都换地方了，我们去给他‘充实’一下！”
“还有后山那几只‘踏云鹤’，大哥以前老吓唬它们，我们去给它们壮壮胆，等大哥来了送他个‘夹道欢迎’！”
“哈哈哈，算我一个！”
前脚还围着家主请教大道真理的云家新一代精英们，此刻如同脱缰的野马，呼啦啦散去，嘴里念叨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鬼点子，空气中充满了快活又期待的气息。
那份血脉间的亲昵、对长兄毫无保留的信赖与牵挂，以及只有最融洽的家族氛围才能孕育出的、带着淘气的深情，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云忘机虽已离开，神识却依然留有一分照看他们。捕捉到这一幕后，也不禁摇头失笑，低声骂了句：“一群小兔崽子，跟那臭小子一个德行。”
他的眼底满是化不开的欣慰与温暖，但很快，云忘机就收起了这种情绪。
云忘机在云珩头顶上空近6000米的高度停下脚步，随即将神识瞬间席卷方圆万里，形成一张巨大的、密不透风的透明“神识网”，在确保范围内没有任何一个生灵突然做出危险或出乎意料的举动后，这才放松地舒出一口气，然后闪身来到非常自觉保持原地不动的云珩三人身前。
不给江可可反应喊上一身“老爷”或者“家主大人”，云忘机大手一挥，瞬间便将三人带回了长生云家书房。
下一秒，接连十二道锁链便直挺挺地朝着阿香的方向射去。
而云珩也早有预料，提前准备好的法器刚刚正好完美挡住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我以我的人格担保。”
云珩叹息，“这只妖族至少现在没有任何攻击性。如果我错了，那么我接下来两百年都不会离开长生云家。”
这可让云忘机给愣住了。
他盯着云珩看了许久，之后又将视线放在阿香身上，再回到云珩身上。
就这样来回扫视了半天，云忘机忽然长长叹息一声：“要早知道你喜欢养成系，我就应该让你母亲干脆把枕雪那丫头从小绑在你身边的……唉，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