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她带回云家了？”
纵使再怎么插科打诨，一旦聊起正事，云忘机身上那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势便自然流露而出。
他听完了云珩所述的前因后果，居高临下地盯着缩在云珩身后的阿香看，眼里闪烁着深邃的光。
“这是个机会，父亲。”
云珩说，“虽然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龙族，但在您与母亲大人的闲言碎语中却能读懂，未来双方必然会有一场重大的利益战争。或许是百年，或许是千年，又或许是万年。如今龙族把这么一个天大的‘秘密’送上门来，我们保她，便无异于握住一个未来能与龙族谈判的筹码。”
他前世是两百多年后才返回的长生云家，当时和凌瑶都已是化神期巅峰强者，在云珩的帮助下，凌瑶也能完美敛去自己身上所有妖族的气息。故而直到千年后坦白之前，云忘机都没看出来凌瑶是妖族。
云忘机不语，只是径直来到阿香面前，伸出手。
这回，云珩没有阻拦。
阿香被吓到了，一个劲儿地把脑袋往云珩臂弯里缩，浑身痉挛。
但，没有法器的庇佑，她这么个连筑基都还没有的刚化形的小妖，又怎么可能躲过大乘期巅峰的试探呢？
云忘机并指虚划，往回轻轻一勾，下一秒，一缕金色丝线便从阿香体内被牵引而出。
“灵魂倒是干净的很。像是失忆的婴孩。”
云忘机喃喃自语，将丝线还给阿香，然后重新看向云珩，正色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未来某一天她捡回记忆，甚至是在你查出她与龙族的关系之前，届时，你要怎么做？”
“在查明她与龙族的具体关联前，我不会让她离开我的眼线。我的天赋和特殊能力，父亲您是清楚的。”
云珩看向阿香，轻声说道，“她现在视我为唯一依靠，灵魂又如婴孩般干净，这意味着可塑性极强。若我们能给予她‘新生’，让她在云家找到归属，那么即便未来记忆复苏，‘云家恩情’与‘龙族过往’孰轻孰重，她自会有所权衡。这比单纯的囚禁或利用，是更牢固的枷锁。”
顿了顿，云珩又看向云忘机，神情平静，“当然，若真有最坏情况——她记忆全复且与云家为敌，那我会亲手了结这段因果。毕竟人是我带回来的，责任自然由我来担。但父亲，请您放心，我不会让事态发生到那一步的。”
云忘机与云珩对视了许久许久。
仅仅离家不到十年，这小子竟然就独自成长到了如此地步……真不愧是我云忘机的种。
他看得出来，云珩所言，没有一句是少年热血的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充满远见的布局。
这种心性上的成熟，可远比修为要来的有用的多。毕竟要想在修真界这种尔虞我诈的环境中生存，“城府”二字，永远是立足的重中之重。
云忘机收回视线，长长叹息一声，随即伸出一根手指：“最后一个问题。养大一个龙血返祖的蛟龙，等于把天劫引回家。关于这一点，你是什么想法？”
他是云珩的父亲，更是长生云家的现任家主。小事上可以无限偏袒云珩，可一旦涉及家族存亡，家族延续，云忘机却有极大的概率与云珩划清界限。
“那云家就更该养了。”
云珩轻笑，“父亲，您不是总教育我说，‘云家的屋檐，从来不是用来躲雨的，而是用来帮人淋不到雨的’。”
云忘机一愣，笑骂道：“兔崽子，拿老子的话堵老子！老子可不记得教过你道德绑架！”
见云珩笑而不语，云忘机只得无奈挥手，“得了。让她住西厢别院，设三重禁制。但凡她伤了我云家一人，老子他娘的亲手给你俩筋骨削下来下酒吃！”
“谢父亲。”
云珩躬身，暗自松了一口气。
三重禁制是保护，而非监禁。
如此一来，这应对玄隼的第一步，也是最困难的一步——说服云忘机保护阿香三日——便成了。
“不过记得别跟你妈说，老太婆唠叨的很，这要是被她晓得了，给我上压力，我隔天就给你们打包送走。”
你也就只敢趁母亲不在的时候在背后蛐蛐了……别说长生云家，就是整个上三洲，谁不知道您老是个实打实的妻管严呢？
云珩心下无奈，但考虑到云忘机做了莫大的让步，便也没有点破自家老爹这想在儿子面前逞雄风的念头。
“可可，那阿香就暂时交给你了。”
云珩转身，对江可可嘱咐道。
两女关系极速融洽的好处现在就体现出来了。像是这种安置人的小事，江可可便能很轻松地代劳。
“公子，你当真要去巡妖司吗？”
江可可下意识地担心。
刚才云珩又重述了一遍他的计划。尽管江可可仍然云里雾里，但只要云忘机能懂就行。
“得去给我自己拿个金水，不然接下来的事同样没法展开。”
云珩笑道，摸了摸江可可的脑袋，随即轻轻拉开阿香，俯下身，替她理了理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发丝。
“你觉得，我父亲他‘香’吗？”
云珩问。
“臭。”
阿香鼓起腮帮子。
她讨厌云忘机身上的味道。
比一开始的江可可还臭。
“嘿这小妮子……”
无视掉云忘机撸袖子作势要打的动作，云珩解下腰间一枚云纹玉佩，放进阿香手心：“这个，借你玩几天，闻起来应该和我差不多。如果害怕，就握着它。”
因为前世云珩就是专攻因果业力的半步仙尊，所以当阿香指出之后，他便瞬间理解了这其中的内涵——香为善，臭为恶。
江可可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她一开始对阿香表现出的是浓浓恶意，后来不知怎的却释放了善意，还被阿香捕捉到，随即便开始亲近。
而尽管云忘机几乎无论何时都表现的率性，但身为大乘期巅峰的长生云家家主，他身上的“恶业”，对待陌生人、甚至是陌生妖的“恶意”，却恐怕比半个长生云家的人加起来都多。
故而，他很“臭”。
至于阿香为什么能直截了当地说出“业力”这个在普通修士中都鲜为人知的概念，云珩刚才也问过缘由，她回的是不知道，但就是知道那个香味代表什么。所以，云珩也没作任何解释，只是顺着她的意思，用“香”、“臭”来替代。
阿香低头嗅了嗅玉佩，又抬头看他，眼眶还红着，但手指已经紧紧蜷住温润的玉。
“云珩，回来？”
她问。
云珩之前跟她说过，他不喜欢被缠着的感觉。这会影响他做事。
阿香不想被云珩不喜欢。所以当她看出云珩好像要忙事的时候，便不会缠着。
但她还是害怕，怕云珩抛下她。所以她只能红着眼恳求。
“嗯。”
云珩起身，最后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走向书房门口，“回来时，希望看到你学会说‘欢迎回家’。”
江可可轻轻把阿香伸出去的手拉下来，握住。
她看着公子挺直却略显孤清的背影，忽然觉得，公子其实真的很需要有人对他说“欢迎回家”。
云忘机是断然不会跟云珩说这句话的。因为他先是长生云家家主，其次才是父亲。
云珩的归来，是带着一个需要家族承担巨大风险的“麻烦”。若云忘机此时说“欢迎回家”，无异于用情感绑架家族利益，是对家主职责的亵渎。
这一点，江可可是能瞧明白的。
而江可可想说，却感觉好像说出来没什么用。毕竟她一直跟在云珩身边，这突然来上一句“欢迎回家”……怪得很。
所以，她只能轻声对阿香说道：“走，姐姐带你去看看新房间。说不定……有蜜饯吃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