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
“好了，现在就是大扫除时间！”
百善轻轻拍了拍手，像是给自己打气，随即，她便以惊人的效率开始了整理工作。
开箱、归类、摆放，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沉重的书籍、零散的日用品、颇具夏国风情的装饰物，都在她手中各归其位。
时间在劳作中悄然溜走。当她将最后一个印有竹叶纹样的靠枕在沙发上摆正，随即直起有些酸胀的腰肢时，窗外的天色已从正午变成晚上。
“总算是……差不多了呢。”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抬手用手背拭去额角那其实并不存在的汗珠，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真是的，这种微不足道的尘世琐事还要亲力亲为，汝真是个不可理喻的怪人。”
一道声线与她别无二致，但语调却更显清冷、疏离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
百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对着空气柔声回应：“好了，一罪，不要抱怨了。亲手布置的居所，才更有‘家’的温度，不是吗？”
「一罪」似乎并不买账，只是轻哼了一声，随即转换了话题，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吩咐：“吾储备的苹果快消耗完了，下次记得多采购一些。”
“好啊，没问题。”百善好脾气地应下。随即，她嘴角弯起一抹了然且带着些许玩味的弧度，“不过在那之前，我们似乎得先招待一下某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了。”
话音未落，她忽然转身，看向身后某处看似空无一物的角落。
“你说对吗？这位隐匿身形，窥探了许久的朋友。”
空气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开始不自然地扭曲起来。紧接着，一团马赛克缓缓出现。
“你来这里做什么？”那团马赛克用混杂着电子噪音般的声线质问道，带着明显的警惕。
“一个来参加国际文化交流比赛的普通留学生。这个回答，你还满意吗？”百善不慌不忙地走到刚刚整理好的小茶几旁，拿起另一只洁净的白瓷茶杯，从容地斟满一杯氤氲着热气的红茶，向那团马赛克的方向推了推，“从夏国带来的祁门红茶，香气很特别，要尝尝吗？”
可惜那团马赛克毫无反应，只是静静地悬浮着。
百善见状，轻轻放下茶杯。
她随之发出一声带着几分戏剧化色彩的叹息：“真是的……明明在很久很久以前，还会跟在我身边，用软软的声音撒娇呢。
看来孩子终归是长大了，不亲了。”百善边说边抬起指尖，装模作样地擦了擦没有泪水的眼角，语气哀怨。
“别演了，百善。”「一罪」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里带着一丝嫌弃，“汝不觉得害臊，吾都替你感到害臊。这副作态，简直有损吾等位格。”
“哎嘿。”被毫不留情揭穿的百善，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脸上那副装出来的委屈瞬间烟消云散，恢复了平时的温和淡然。
“所以，”她声线未变，但语气却突然沉下来，“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卡巴拉——”
她顿了顿，然后，缓缓睁开了那始终闭合的双眼。
“——或者，我应该叫你，崇宫澪？”
就在她睁眼的瞬间，房间内原本温暖的夕阳仿佛微微黯淡了一瞬。那双眸子里，没有寻常的瞳仁与眼白，而是各嵌着一道轮廓分明、散发着纯粹金芒的十字架，那光芒圣洁、威严，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直抵本质。
那团模糊的马赛克开始剧烈地波动，最终迅速凝实，化作一位少女——正是崇宫澪。
她平静的看着百善，那目光深处是万载不变的沉寂，以及一种不容动摇的、近乎偏执的决意：
“我需要她们的力量……灵结晶是必需的。为了拯救一个对我而言，重于整个世界的人。”
“即使这个过程，需要牺牲无数其他的‘可能’，剥夺她们既定的未来与幸福？”百善轻声打断，她眼中的金色十字光华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灵魂最深处。
“告诉我，卡巴拉。倾尽所有，甚至不惜让双手沾满‘罪孽’，这一切真的值得吗？又或者，你还能确定——你所要拯救的那个他，依旧是你记忆中那个纯粹的他吗？”
崇宫澪沉默了。但她的眼神没有动摇，但那深不见底的沉寂本身，似乎就是一种回答。
“……好了，我明白了。”
百善静静地注视着这份沉默，无需更多的言语辩解或解释，她的决心与答案，已在百善心中清晰浮现。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换一种方式，立下一个小小的约定吧。”
百善的话恢复了正常，而她摊开的掌心中，却不知何时托起了一架极其古朴的天平。
“若这天平，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最终倾向‘恶’的一侧，”百善的声音清晰而平静，“我便自行带她们离开，给予她们你所无法给予的、远离纷争的归处。若它最终倾向‘善’……我自当离去，绝不再打扰你的计划。如何？”
崇宫澪的目光扫过那架古朴天平，没有任何犹豫，她的回答简洁而肯定：“可以。”
“好。那么，一罪，”百善侧过头，“可不可以出来帮个忙，做个见证？”
“不要。”一个清冷的声音直接了当地回绝，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事成之后，十个你最爱的、饱满红润的苹果。”百善不急不缓地加码。
「一罪」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进行着某种权衡。终于，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情愿：“……成交。”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虚影自百善身后缓缓分离、凝实。
那是一位与她容貌、身形都相似的少女，同样有着浅绿色的发丝，唯一的不同在于那双此刻已然睁开的眼眸——其中倒映着的，并非百善眼中的正十字，而是两道深邃、仿佛由最深沉暗影构筑的逆十字，散发着截然相反的、冷静而近乎残酷的审视意味。
“汝等，决定好了？契约一旦立定，便再无反悔之余地。”一罪最后确认，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空灵，不带丝毫情感。
“准备好了。”百善与崇宫澪几乎是同时开口，一个声音带着温和却不容更改的决意，一个声音带着清冷而毋庸置疑的坚定。
一罪微微颔首，她眼中那对深邃的逆十字仿佛开始缓缓流转起幽暗的光芒。她不再看向在场的任何一人，而是仰起头，如同向着某个无形的、至高无上的法则本身进行宣告，清冷的声线在空气中荡开庄严而肃穆的涟漪：
“以「一罪」之名为证，
此约，立——
天平之左，承载善意与救赎，生灵心念之光华、微末抉择之辉，皆为其重；
天平之右，承纳私欲与牺牲，命运歧路之代价、泪水浸染之魂，皆入其盘。
执念者（崇宫澪），汝可依汝之道，行汝所求。然，汝之‘善’与‘恶’，不再由汝独断。
见证者（百善），汝可行汝之责，观汝所見。然，汝之‘是’与‘非’，须交由规裁定。
直至终末之刻，
若天平倾于‘善’，则见证者须敛去身形，永离此局，不涉分毫；
若天平倾于‘恶’，则执念者须止息干戈，其所追寻之一切、其所掌控之所有，由见证者接管。
法则既定，
契约——成立！”
宣言落下的瞬间，虚空中仿佛传来一声清越而悠远的鸣响，如同古钟被敲响，回荡在法则的层面。
百善手中那架古朴天平自动悬浮而起，散发著朦胧而纯净的微光。
一罪眼中的逆十字光华缓缓隐去，恢复成深邃的暗色。她转向百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疏离：“好了，吾之工作已完成。别忘了吾的十个苹果，一个都不能少。”
“当然，一言为定。”百善微笑着回应，目光却依然停留在那微微震颤的天平之上，轻声低语，“那么，契约……正式启动了。”
虽后崇宫澪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透明，最后深深地看了百善一眼，彻底消散在空气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房间里只剩下百善，以及刚刚赚到十个苹果的一罪。
“好了，别杵着了。”一罪的声音带着完成工作后的慵懒，以及一丝对后续发展的漠不关心，“契约已立，法则自行运转。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光是坐在这里‘看’着天平自己晃动吗？”
百善伸出手，那架古朴的天平缓缓落下，缩小至巴掌大小，安静地躺在她掌心。妥善收入怀中后。她转身，再次走向那扇面向城市的窗边。
“当然不。”百善望着楼下这片的街区。
“所以，第一步嘛……自然是去近距离‘拜访’一下我们那位，或许连自己都未完全察觉，却已然成为这天平之上，最为沉重、也最可能影响平衡的‘砝码’了。”
“比如，”她转过身，语气变得轻快起来，“先从他亲手准备的、充满‘心意’的晚餐开始‘衡量’？毕竟，古语有云，‘民以食为天’，能怀着温暖心意做出美味料理的人，其灵魂的底色，总不会太坏。你说对吧，一罪？”
“……无聊。吾对人心冷暖毫无兴趣。”一罪的声音带着嗤之以鼻的意味，渐渐消散在空气中，“记得，吾的苹果，要最红、最脆、最甜的那种。”
声音彻底消散在渐浓的夜色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