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刺得林汐鼻腔发酸。她蜷在病床上，盯着输液管里一滴一滴坠落的药液，像数着自己残存的男性时间。
“汐汐，试试这件。”母亲林淑芬展开一条天蓝色连衣裙，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林汐盯着那条裙子，蕾丝花边像某种恶心的虫子。几天前她还是能灌篮的林泽，现在却要被迫穿上这种东西。“我不穿。”她声音沙哑，带着鼻音。
父亲林建国皱了皱眉，镜片后的目光严厉起来：“怎么跟妈妈说话的？从今天起，你要学会做个淑女。”
“淑女？”林汐冷笑一声，掀开被子下床。病号服下摆晃荡，露出她骨节分明的脚趾——这双脚上周还在篮球场上摩擦出黑色汗渍。“你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胡闹！”林建国猛地拍了下床头柜，保温杯震得跳了一下，“当年户口登记出错，我们也是为你好才瞒着！现在既然……既然恢复了本来的样子，就要认命！”
“认命？”林汐一步步逼近父亲，她比记忆中矮了半个头，却仍仰着脸瞪他，“你们根本没查过镜池的传说对不对？校史里那个投池自尽的苏婉，她——”
“住口！”林建国脸色骤变，额角青筋暴起，“那些都是封建迷信！你只需要知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林汐，不是什么林泽！”
母亲突然抽泣起来，手指绞着围裙：“汐汐，妈妈对不起你……可你落水后，医生说你体内雄性激素骤降，这、这是生理上的变化啊……”
林汐僵在原地。她想起诊断书上“内分泌系统紊乱”的字眼，想起镜中少女倒影的微笑。原来不是诅咒，是科学？不，不对——陈默说过，苏婉的照片和她现在一模一样。
“我要见陈默。”她突然说。
林建国冷哼一声：“他昨天就被班主任叫去写检讨了。你们俩半夜闯禁地，学校正要处分……”
“处分？”林汐笑了，笑声里带着绝望的颤音，“好啊，让全校都知道，林泽‘变成’了林汐，是不是很精彩？”
“啪！”清脆的耳光声在病房炸开。
林汐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记忆里这个男人从没打过她——或者说，从没打过“他”。
“放肆！”林建国气得发抖，“再敢提那个名字，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母亲扑过来抱住林汐，泪水浸湿了她的病号服：“汐汐听话……等你出院，我们就当从来没生过儿子，好不好？妈妈给你买好多漂亮的裙子，我们重新开始……”
林汐僵硬地站着，任由母亲抽泣。她忽然发现，母亲的白发比去年多了许多，肩膀瘦得像两片枯叶。五年前表妹林汐病逝时，母亲也是这样抱着骨灰盒哭到昏厥。
“……我穿。”她轻声说。
母亲愣住了，抬起泪眼。
林汐推开她的手，抓过那条天蓝色连衣裙：“裙子给我”
她要彻底抹去林泽的痕迹。因为只有这样，父母才能安心。
……
……
……
理发店内
剪刀落下第一缕黑发时，林汐盯着理发店的镜子，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
镜中人穿着崭新的连衣裙，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柳叶眉、杏仁眼、花瓣唇——这张脸美得像橱窗里的瓷娃娃，却让她感到彻骨的陌生。
“妹妹，头发要剪成什么样呀？”理发师举着剪刀，笑容亲切得刺眼。
林汐摸了摸自己后颈。记忆里这里该有短短的毛寸，能蹭得篮球服领口发痒。现在却是一片光滑，像新生的皮肤。
“齐肩吧。”她听见自己说。
剪刀开合的咔嚓声中，黑色发丝如雨落下。当最后一缕碎发被掸去，镜中的少女彻底消失了男孩的影子。她伸手触碰镜面，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哇，妹妹好漂亮！”理发师惊叹，“这气质，像电影里的女学生呢！”
林汐扯了扯嘴角。她想起苏瑶——那个她暗恋了两年的班花。苏瑶从不笑得这么夸张，她笑起来只有右脸颊一个酒窝，像盛着一汪清泉。
“多少钱？”她掏出钱包，动作顿住了。
钱包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七岁的林泽抱着篮球，咧嘴笑着，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旁边是扎羊角辫的“表妹”林汐，苍白的小脸挂着怯生生的笑。
那是五年前的合影。真正的林汐在拍完照片的第二天就病逝了。而“林泽”从此多了一个随时能祭出的“妹妹”。
“我付现金。”林汐迅速抽出照片塞回钱包。她不敢再看照片里的人。
走出理发店时，夏日的热浪扑面而来。林汐抱着装满男生衣物的纸箱，每走一步，连衣裙的裙摆都像在提醒她的身份。
路过街角的篮球场，几个少年正激烈地抢球。一个穿12号球衣的男生跃起投篮，后颈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林汐的脚步顿住了。
那是她——不，是林泽最爱的位置。每次投中三分球，陈默都会捶她的肩膀大笑：“林泽你TMD开了吧！”
林汐慌忙移开视线，心跳如鼓。她抱着纸箱快步离开,泪水突然涌上眼眶。她想起昨天在病房，陈默临走前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是不是觉得现在的她很恶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