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玛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目光从怀里克劳迪娅的认真脸移动到远处废墟建筑群中飘散的金色光影。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紧了有些陌生的外甥女。他的这一举动直接导致了外甥女发出一连串可爱的哼唧声表示抗议。
“虽然还是搞不懂情况,但是克劳迪娅你好像对这里还算熟悉?”他松开克劳迪娅。
“嗯哼!”克劳迪娅叉腰。
“抱歉啊,舅舅是个没用的大人。”克拉玛保持蹲姿,盯着克劳迪娅,“可以帮帮舅舅吗?舅舅有好多问题。”
“不行哦!”克劳迪娅犹豫了一下,拒绝了克拉玛的请求。
不等克拉玛提出疑问,她紧接着补充到:“那个克拉玛也是舅舅!他只让我说这么多!”
那个克拉玛也是舅舅?画家皱眉,什么意思,我的兄弟?我不知道有哪个兄弟和我同名。难道是指——那个克拉玛,也是我?我其实在做梦吧?
画家想了想,试探着询问别的信息:“那与他无关的事可以说吧?这是哪?克劳迪娅你又是怎么来这里的?”
克劳迪娅皱了皱眉头,“不行就是不行!舅舅好滑头!”
面对这个小大人克劳迪娅,克拉玛不知作何表情。
克劳迪娅绕到克拉玛背后推了推他的背。克拉玛顺势站起身,听到她留下一句话:“总之,你往那边去,见到他就都知道了!”
扭头看去,克劳迪娅已经不见了。克拉玛打了个寒颤,这个克劳迪娅绝对不是他的小松栗!
但她也没有恶意,克拉玛感觉的出来。那么,去见一见“自己”吧,另一个克拉玛吗,真是令人不安。
画家朝着远处的光柱进发。
他一边走着,一边观察着周围破旧的环境,到处都是一些明明从未见过,却让人感到熟悉的东西。
亮不起来的破路灯,路边生锈倒塌的双人椅,随处可见的碎玻璃,油漆剥落的公共电话亭。
克拉玛时不时地抬头看看远处的光,确保自己没有走错方向。
目前为止,这个破地方除了废墟什么也没有。他已经转过几个弯,走了好一些路了。
但是他没有感到哪怕一丝疲惫,这很奇怪,他可算不上什么健壮的人。
而且无聊又孤单的路程也没有在他心底催发焦虑,除了刚醒来那段时间,他甚至没感到什么负面情绪。
这就很不合理。
这是梦吗?他有了推断,可是想到抱着克劳迪娅的温暖,他又不敢确认。梦有这么真实吗?
一边想着,他又抬头看了看亮光,跟随方向转过了一个弯,就在这时,街角一家工具店莫名吸引了他的注意。
直觉告诉他这里有什么东西,无聊的旅途消磨了他克拉玛就不多的警觉性,艺术家对这种灵光一闪的乐观态度在其中也出了一把力。于是他走进店里四处看看,试图找出灵感的来源。
环顾四周,墙上挂着各种锯子,一些柜台堆着各种型号生锈的螺母,钉子,等等小型的金属零件。另一些柜台则零零散散堆着粘结在一起的胶带与破烂不堪的绑带。店里四处散落着锤子,克拉玛甚至看到正对街头那面墙上摆着几把斧子。
应该是斧子。画家和斧子就很配,简直天生一对,他恶趣味地想到。
思绪起伏之间,他走向那面墙,在绕过柜台的一瞬间,他僵住了,视野的余光里,有一个似乎是人的影子。
刹那间思绪电转,克拉玛的脑浆沸腾起来:活人?为什么我进来没反应?这里一路没看见任何食物,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和我一样被卷进这里的人?克劳迪娅说另一个克拉玛要见我,他除了我还有别人要见?这个人会不会有敌意?
克拉玛头脑风暴的同时也在利用余光迅速观察细节。人影披头散发,蹲在柜台后的角落,披着破布,破布到处是可疑的污渍,破布底下的身躯伛偻怪异,显出骨骼的菱角。重点是,他拽着一把斧头。
克拉玛的身体比他的思绪更快,他踏步前冲,从墙上扯下一把斧头,双腿顺势钉在地上,挡在柜台出口处。那个身影也在一瞬间由静转动,斧子在地上擦出火花。他如同野兽一般发出可怕的嘶吼,向克拉玛飞来。
电光火石之间,克拉玛看清了他的脸——没有眼睑,双眼暴突,满眼遍布血丝,瞳孔猩红收缩如针,嘴唇被割去,牙齿尖锐,裸露在外,张开的嘴里只见到半截舌头,同样没有耳朵,脸上满是新鲜的抓挠伤口,被撕开的脸皮黏连在周围,鲜血淋漓。
克拉玛还没来得及恶心反胃,恐怖的脸就即将突入身前。
血脸怪人已经举起斧头,克拉玛甚至可以看清他缺了大半皮肤的手臂上鲜红的筋膜与跳动的血管。
在这漫长的一瞬间,克拉玛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要死了。
是否是梦境已经不重要,克拉玛这个个体无比强烈的意识到,自己要死了。
剧烈的恐惧中,克拉玛发现自己手里的斧子不知何时已经嵌在了怪人的脑门上。
克拉玛一脚踹上怪人小腹,怪人随之向后倒去,瘫在地上 像岸上的鱼一样闭合着嘴,发出啊!啊!的声响,大量的血从他脑后蔓延出来,漫过地上的玻璃,变成红色的镜子。
没一会,他不再发出声音了。
克拉玛看着这具怪异的尸体,突然胃液翻涌,恐惧恶心不安与愧疚一同上涌。
哕!!!胃液冲上喉咙,从鼻腔和口腔一同溢出来。
他甚至来不及换个方向,抱着肚子跪在地上,对着尸体呕吐,涕泪横流。
除了胃液,他什么都没吐出来。地上的血被一块一块污染成橙黄色,像是红毯上一团一团的霉斑。在眼泪模糊的的视野里,克拉玛在这块诡异的镜子中看到突然显得格外陌生的自己,一个有着青色眼睛,黑色头发的男人。
就在这时,克拉玛突然听到脑后传来呼啸的风声,他的身体下意识做出了反应,泄力向地上倒去。
这**不对!克拉玛一边倒下,一边在心里朝自己怒吼,好像这样能驱散疑虑与恐惧。
克拉玛清楚自己没有接受过任何高强度的训练,他的身体不会有这种程度的反应与力量,更不应该有轻易把斧头嵌在别人脑门上的肌肉记忆。
他双手撑地,拧转腰身,下身腾空。即便没有看见,也依靠下意识的推测踢掉了袭击者的斧子。他随即双手一推,向后飞去,一把拽起卡在尸体头上的斧头,平稳落地。
他注视着袭击者。那又是个不一样的家伙。倒不如说,跟地上躺着的那位正好相反,她的五官全部被缝了起来,就像个人皮巫毒娃娃。
克拉玛注意到此时的自己出奇的平静,他已经可以确定,现在的这具身体绝对不是他的。
或许找到那个克拉玛,那个受缚者,那个沉沦者,什么都行,找到他,或许会有答案。
思考间,克拉玛手里的斧子已经亲上了娃娃脸的脖子。
仅仅是第二次,克拉玛看着在地上滚动的头和喷血的身子,心里已经没有太大波动。
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绝对是个该死的杀人犯。这个判断使得克拉玛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厌恶。
五味杂陈间,工具店外又传来了脚步身,克拉玛转头看着店外又来一个怪魔怪样的新客人。
他提着斧子跨过尸体向门走去,一种平静的怒火在他胸膛燃烧。
得益于工具店的设计——正对街头的那一面多是展示用的玻璃橱窗,克拉玛越是接近街道,视野越是开阔。
而随着视野的开阔,他注意到除了最开始的那个家伙,更多的怪人正在向这里赶来。
当他最终抵达门口,工具店深处甚至也有了新的响动。
“一个,两个,三个……”克拉玛一边一斧子把带着柴刀的新顾客劈倒,一边四处环视。
“在这里死了不会是真死了吧?”他悲哀地想着,看着一齐靠上来的新敌人。
在厮杀中,一把镰刀砍中了克拉玛的肩膀,随后是背上的刺伤,再接着是小腿,小腿是最致命的,降低了克拉玛的机动性,使得他被一把草叉刺中胸膛。
克拉玛被抵在墙上,感到血液从身体里不断流失所带来的冰冷。视野也越来越黑。
他咳着血,感到此生未曾感受过的剧痛在周身蔓延,神经在止不住的颤栗,手脚却没有因此颤抖。
最后时刻,他突然很想说话,于是费尽力气抬头,瞪着握着草叉的家伙头上的稻草头套,龇牙咧嘴地开口:“我记住你了,拿草叉的!”
在失去意识前,这是他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艺术家真不应该进工具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