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目光像探照灯,在陈默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定格在那件明显不属于“老陈”的连衣裙上。
“嗨,怎么不说话?”
举起来打招呼的手略显尴尬,林野挠了挠头,格子衬衫的袖口沾着点不明污渍。
陈默背对着他,背后的拉链还歪歪扭扭地卡在腰间,布料勒得肋骨发疼,她攥着裙摆的手在抖,指尖掐进柔软的棉料里,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的慌张:
“他、他出去买东西了,让我先在这儿等。”
声音出口还是发飘,像被风吹动的风铃。
林野“哦”了一声,视线却黏在书桌上——发出冰冷蓝光的屏幕上是没写完的稿子,主角名字还是陈默惯用的“阿默”,旁边扔着的马克杯印着“XX大学计算机系”,那是陈默的毕业纪念杯,杯沿还沾着他昨晚没喝喝咖啡留下的咖啡渍。
“他稿子还没写完呐?”
林野往前走了两步,熟悉地仿佛回到了自己家。
“这杯子也不洗,真是越来越邋遢了。”
陈默老脸一红,猛地转过身,裙摆随动作扬起个小小的弧度。她刻意低着头,用刘海遮住半张脸:
“他......他跟说桌上的东西不要乱动。”
说话时指尖在背后乱抠,拉链的拉头硌着掌心,疼得她吸气。
林野的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确实,陈默一向不喜欢别人动他东西,就算是他这个好兄弟也不例外。
随即又瞟向衣柜门口散落的旧书——那本《百年孤独》的书脊都磨白了,是陈默翻了无数遍的宝贝,他反正是看不懂。
“也是,那你来是做什么的?”
林野突然问,语气里带着点探究。
陈默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终于还是问到这个问题了。
要在一个认识了十几年,从大学时一起翻墙去网吧,到现在隔着十几公里还能因为一款新游戏吵半小时的人面前撒谎,他十分的没底。
“我,我来拿点东西,一会就走。”
他含糊地应着,往卧室退了半步。
林野没有继续追问,这让陈默有了一丝喘息的余地,气氛安静得可怕,她想要做些什么来分散注意力。
“啪嗒。”
好不容易驯服了拉链,想要把书放回原位,却因为它的分量而脱手掉在了地上,她注意到了林野的视线。
他盯着陈默的手腕——那里有块浅褐色的疤痕,是大学时帮林野抢篮板被撞的,指甲狠狠地划了道口子,当时流了好多血,林野还开玩笑说“老陈你这疤够爷们儿”。
现在那道疤落在纤细的手腕上,像朵突兀的花。
林野的表情慢慢变了,从疑惑到震惊,最后变成一种荒诞的茫然。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最后抓起地上的泡面袋子,转身就往门口走:
“我、我先回去了,等他回来让他给我回电话。”
门“砰”地关上,带起的风掀动了陈默额前的碎发,她盯着门板看了足足半分钟,才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后背的拉链终于被挣开,露出一片白皙的皮肤,上面还留着勒出的红痕。
“操。”
她低声骂了句,声音还是那股陌生的清亮,却带着哭腔。
卧室里的旧书还散在地上,那本《百年孤独》翻开着,正好是“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么,而是你记住了哪些事,又是如何铭记的”。
陈默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突然抓起书往墙上砸,书页哗啦啦散开,像只折了翼的鸟。
手机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房东”两个字。陈默盯着那名字看了三秒,才慢吞吞地接起,指尖还在抖。
“小陈啊,这个月房租该交了。”
房东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不耐烦:
“你那稿子还没结款?再拖下去我可只能找下家了。”
陈默捏着手机,沉默不语,上个月的稿费确实还没到,全勤也因为一次高烧而告吹。
他打开银行APP,余额那串数字刺眼得很,一千七百二十六块,距离两千五的房租还差不少。
“张姐,能不能再宽限几天?”
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沉稳,但是颤抖的尾音还是将她出卖,
“下周一,下周一我一定给您。”
“宽限?”
房东冷笑一声。
“上个月你也是这么说的,小陈,不是我说你,都三十多的人了,写那些东西能当饭吃?不如找个正经班上……”
后面的话陈默没听清,他盯着衣柜顶上那个旧纸箱——里面装着他大学时的奖状,还有父母寄来的土特产,最后一次回家还是三年前,母亲塞给他一沓皱巴巴的钱,说“在外面别委屈自己”。
挂了电话,陈默瘫坐在地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连衣裙的领口有点大,露出精致的锁骨,皮肤白得像纸,连血管都看得清。这具身体好看得不像话,却像件偷来的衣服,穿得越久,越觉得窒息。
他爬起来翻箱倒柜,想找点现金应急,最后在旧钱包里摸出三张皱巴巴的十块,还有张超市会员卡。
陈默关掉显示器,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映出他现在的脸——那双杏眼里蒙着层水汽,像只受了惊的鹿。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地板上的不知何时留下的污渍,像块融化的金子,陈默突然想起林野刚才的表情,想起房东的催促,想起银行卡里那串可怜的数字。
他走到冰箱前,拿出那盒林野送的牛奶,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奶腥味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奇异地压下了点慌乱。
手机又响了,是平台编辑发来的消息:
“陈默老师,您的新章节读者反馈很差,不仅是故事内容,还有更新速度都不如以前了,在这么下去推荐可就要把您下下去了。”
陈默盯着那行字,突然笑了,笑声从这具陌生的身体里发出来,有点甜,又有点涩,他删掉准备辩解的话,手指悬在键盘上,半天敲出两个字:
“好的。”
窗外的车鸣声此起彼伏,像在催促着什么,陈默看着镜子里穿着白裙子的自己,突然觉得,或许这荒诞的变故,不是结束。
如果这是为了新的开始,未免太疼了点。
他拉开衣柜,把那件黑色T恤找出来套在连衣裙外面,领口还是空荡荡的,却莫名让人安心,她蹲下去一片一片捡那些散落的书页。
不管怎么样,日子总得过下去,哪怕是以这副鬼样子。
只是房租怎么办?稿子怎么办?林野那边怎么解释?
无数个问题像潮水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陈默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听着墙上时钟滴答作响,像在为他倒数。
希望?他现在连明天的饭钱都不知道在哪,哪敢想什么希望。
能想办法能撑过这个月,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