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蛋糕盒在地上滚了半圈,奶油蹭在砖缝里,像是凝固的月光,陈默盯着那抹白,手指还沾着炸鸡店的油污,混着洗洁精的涩味,在衣角蹭了又蹭。
“跟我走。”
林野没再追问,只是捡起蛋糕盒,扯住她的手腕往巷外走,他的手心很烫,攥得很紧,陈默踉跄着跟上,牛仔裤的裤脚扫过地面的碎石子,发出沙沙的响。
直到站在小区楼下的路灯下,林野才松开手,陈默的手腕上留下道红痕,和那道旧疤交叠在一起,像条难看的锁链。
“你到底……”
林野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宽大T恤、沾着油污的“陌生人”,可那双眼睛里的慌张,分明和记忆里那个总在赶稿时抓头发的陈默一模一样。
“真的是你?”
陈默低下头,踢着脚边的石子:
“嗯。”
声音轻得像叹息。
林野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操,这叫什么事啊......”
他掏出烟盒,抖了半天没抽出烟,最后把烟盒捏成一团:
“那病……新闻里说的那个?”
“嗯。”
“多久了?”
“昨天开始的。”
沉默像潮水漫上来,淹没了路灯投下的光圈。陈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还有林野粗重的呼吸声。
“房租的事……”
林野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
“房东给你打电话了?”
陈默猛地抬头,眼里的惊讶藏不住。
“我刚才去你家,正巧碰到房东,张大姐人真的很好,看你不在家还以为你生病了,毕竟你基本都不出门的。”
林野别过头,看着远处的楼群,陈默无言地听着,房东此刻的体贴像是张道德的催命符,一遍遍地凌迟着他的自尊心。
“我那儿还有点积蓄,先给你转五千?”
陈默的喉咙突然发紧。她刚才还在想,要不要找林野借钱,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不用。”
“你跟我客气什么?”
林野皱起眉:
“你现在这样,怎么搞钱?写稿?还是去那个破炸鸡店……”
他没说下去,但眼里的火气很明显。
“我自己能想办法。”
陈默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
“我可以去申请政府补助,新闻上说有这个政策。”
“补助?”
林野的声音提高了些: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要填表,要公示,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变成这样!你爸妈那边……”
提到父母,陈默的脸瞬间白了,她怎么会不知道?申请补助需要提交身份证明,需要社区核实,到时候别说邻居、房东,连老家的亲戚都会知道。
她仿佛能看到母亲在电话那头哭,父亲沉默着抽烟,不对,他们还认不认这个“儿子”,都是未知数。
可她不想回去,那个小县城容不下一个“变了性”的儿子,更容不下她那点可笑的写作梦。
“那你去借高利贷?”
林野的语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
“难不成你真的执意要去那个王老三的店里?你没看到他看你的眼神吗?”
提到王老三,陈默的后背泛起寒意,她攥紧口袋里的折叠刀,金属柄硌得手心发疼。
“我可以找不需要身份的活儿。”
她嘴硬道,
“发传单,或者……”
“或者什么?”
林野打断她,声音突然软下来,
“老陈,别硬撑了。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什么德行我不清楚?你那点自尊心,在房租面前不值钱,我也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东西。”
他掏出手机,点开转账界面:
“别跟我客气,兄弟有难就要拔刀相助,收下后把界面给我看。”
陈默盯着他的手机屏幕,那串数字像在晃她的眼,五千块,够交房租,还能剩下点买吃的,甚至能买件合身的衣服。
可这钱像块烫手的山芋,接了,就等于承认自己真的撑不下去了,承认自己变成了需要朋友救济的样子。
“我……”
她张了张嘴,想说“下个月还你”,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我会还的。”
林野笑了笑,眼里的焦虑淡了点:
“不急,等你稿子结了款再说。”
他转完账,把手机揣回口袋,确认陈默收下后满意地笑了:
“上去吧,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我明天休息,过来给你带点吃的,顺便给你买套衣服。”
陈默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格子衬衫的下摆被风吹起来,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
她突然想起大学时,林野把生活费分她一半,自己啃了一个月泡面;想起她发烧时,林野坐两小时公交来送药;想起无数个在网吧通宵打游戏的夜晚,两人分食一碗泡面。
“林野。”
她突然喊了一声,林野回过头:
“怎么了?”
“谢谢你。”
陈默的声音有点发颤,眼眶发烫。
林野挥挥手,没再说什么,脚步轻快地消失在巷口。
回到家,陈默把自己泡在浴缸里,热水漫过胸口,带着油污的泡沫浮在水面,像层肮脏的痂,她盯着手腕上的红痕,想起林野转账时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手机在浴室外面响了,是随机推荐的新闻,上面正是关于“后天性染色体变性症”的通知,虽然患病率不高,但是死亡率一直在上升,呼吁知情人士不要隐瞒患者病情,并附上了相关举报链接。
陈默把新闻划走,点开银行APP,那串数字变成了六千七百二十六。她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很久,突然想起林野说的“公示”。
一旦选择了这条路,真就举目无亲了吧,林野也会受到牵连,过去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毁掉。
她关掉APP,打开微信,找到林野的对话框,输入“钱我先不用,等我申请到补助就还你”,删了又改,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去。
或许,她可以先接下这钱,先撑过这个月,然后赶紧写稿,等稿费下来就还给他,至于补助,能拖一天是一天,她还没做好准备,彻底告别那个叫“陈默”的男人。
浴缸里的水慢慢凉了,陈默裹着浴巾出来,镜子里的人影苍白得像纸,她打开衣柜,看着那件白裙子,突然觉得有点可笑,她连穿件自己买的裙子都觉得别扭,又怎么可能坦然接受这具身体,接受那个需要被救济的新身份?
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了,屋里一片漆黑,陈默坐在地上,背靠着衣柜,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社区的短信界面。
借钱的路走通了,却比想象中更难堪,补助的门开着,却像通往另一个陌生的世界,她夹在中间,像片卡在石缝里的叶子,风一吹就晃,却不知道该往哪飘。
手机又响了,是林野发来的:
“睡了吗?明天想吃什么?我带早饭过去。”
陈默看着那行字,突然鼻子一酸。她回复:
“随便。”
放下手机,她蜷缩在地上,听着窗外的风声,或许,天亮了就好了,或许,她可以假装这只是场噩梦,等醒了,她还是那个能和林野一起打游戏、能靠写稿勉强糊口的陈默。
可手腕上的红痕还在疼,提醒她这不是梦。
荒唐的一天就这么结束了,她好像还真的找到了一丝活下去的希望,或许林野转来的那五千块,他说明天带早饭的短信,是这漆黑的夜里,唯一能抓住的、带着点温度的东西。
只是这温度,烫得她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