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晨光带着股凉意,透过窗帘缝隙落在键盘上,照亮了那些干涸的泪痕。
陈默趴在桌上睡了一夜,胳膊压得发麻,脸上还留着键盘按键的红印,她看着陪了自己快五年的老手机,漆黑的屏幕像块沉默的墓碑。
她挣扎着坐起来,喉咙干得发疼,打开电脑,编辑的催稿信息挂在最上面,红色的感叹号像根刺,陈默深吸一口气,关掉对话框,点开浏览器,继续翻看昨晚搜索的“后天性染色体变性症检查项目”。
令她失望的是,网上跳出来的结果大多是官方科普,说这种病罕见且病因不明,建议尽快到指定医院做染色体核型分析和激素水平检测。
页面右下角弹出个窗口,是在线问诊的广告,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头像在闪:“早发现早干预,切勿延误病情。”
陈默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迟迟无法下定决心,去医院?意味着要出示身份证,意味着要让医生看到“陈默”的名字和这具身体的反差,意味着要承认自己真的“病了”。
可昨晚查资料时,看到有人说这种病可能伴随内脏器官的隐性损伤,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能感觉到心脏在平稳地跳,却又莫名觉得不安,这具身体的一切,她没有任何了解。
“去就去。”
她对着屏幕里的自己说,声音还有点哑,却多了点破釜沉舟的狠劲。
换衣服时,她选了林野买的浅灰色T恤和牛仔裤,站在镜子前,她第一次认真打量这具身体:
肩膀窄了,腰线收了,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可那双眼睛中的疲惫,却和记忆里的陈默一模一样。
出门前,她在玄关的收纳盒里翻到个口罩,戴上去遮住半张脸,没想到会大这么多。
小区门口的早餐摊飘来油条的香味,考虑到可能会抽血之类的,她还是咽着口水忍住了,看着来俩往往的人群,紧张的内心也踏实了不少。
市第一医院的挂号大厅像个巨大的蜂巢,好像是因为来得太早,基本看不到患者。
陈默攥着身份证,手指在“陈默”两个字上蹭了又蹭,窗口的护士接过身份证,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却没多问,只是递回挂号单:
“妇科在三楼。”
她最后还是无法面对即将暴露的事实,她安慰自己说,自己只不过是担心身体状况,做最基本的检查就好了。
三楼很安静,走廊铺着蓝色的塑胶地板,踩上去悄无声息。陈默坐在候诊椅上,看着墙上的电子屏滚动叫号,心脏像揣了只兔子。
旁边坐着个中年女人,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半,脸有些浮肿,眼角是藏不住的鱼尾纹,看起来无比的憔悴。
陈默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她努力想对自己说“不怕”,可那些关于检查结果的猜测像藤蔓,缠得她喘不过气,如果这具身体真的有隐患怎么办?如果检查出更严重的问题怎么办?
“陈默。”
护士站的扩音器突然响起她的名字,声音在走廊里回荡。
她猛地站起来,腿有点软,走到诊室门口,刚想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就是除了血压有点高,没啥问题。”
“谢谢医生,那我就放心了。”
是林野!
陈默的手僵在半空,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却撞到了一旁的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响。
诊室的门开了,林野探出头,看到她时明显愣了一下,眼里是藏不住的惊讶,他身后跟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拄着拐杖,脸上布满皱纹,虽然精神不太好,但是面庞非常的慈祥,是林野的奶奶。
“小默?”
老太太眯着眼睛看她,拐杖往地上顿了顿。
“是你吗?咋瘦成这样了?”
陈默的口罩差点掉下来,她慌忙扶住口罩,声音闷在布料后面:
“奶奶好。”
林野的奶奶就是她的奶奶,大学那会林野就经常带她去找奶奶玩,奶奶很喜欢陈默,把她当亲孙子对待,见她喜欢吃饺子,每次来都给她做,这补全陈默从小就没有奶奶的遗憾。
她是陈默现在最不愿意碰到的人之一,她害怕在看清她的脸后把她当成异类,老年人最没法接受这种东西的了。
“你也来看病?”
老太太拉过她的手,掌心粗糙却温暖。
“是不是工作太累了?你已经很久没来奶奶这玩了,奶奶家里可是一直备着你最爱吃的饺子。”
陈默的鼻子突然一酸,奶奶还是那么的温柔,仍然愿意把她当一个孩子放在手心里。
这是她变成这样后,第一个次不看她的外表,却能认出她来的人,那些藏在口罩后面的委屈,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涌了上来。
“我……有点不舒服。”
她含糊地说,不敢看祖孙二人的眼睛。
“让小野陪你去,奶奶我,咳咳......”
老太太虚弱地咳嗽了两声,然后拍了拍她的手,触感很凉,皮肤乌黑发紫,老年斑遍布其上,手指粗的像一根根萝卜,奶奶年事已高,早晨的空气太冷,还是赶快送回家才好。
“奶奶,我自己可以,您还是先回去吧。”
说着想要拍拍林野的肩膀,却发现已经不是之前那个熟悉的高度了,手悬在半空中,只好改成用拳头锤他的胸口。
“送奶奶回去吧,不用管我。”
林野把她拉到一边,语气里带着点好奇:
“你怎么突然想来看这个?”
他指了指她手里的挂号单,陈默点点头,没说话。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用吗?”
她别过头,看着走廊尽头的窗户,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亮斑。
林野沉默了,他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也不懂其中的门道,更不能改变这荒唐的现实,可他还是觉得不舒服,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心里,他以为他们是可以无话不说的。
“下一个就是你了。”
林野指了指电子屏:
“进去吧,我先送奶奶回去,然后再来接你。”
陈默看着他,看着这个关照自己多年的好兄弟,与其说是兄弟,其实更像是她的“大哥”,她想说“谢谢”,想说“对不起”,想说很多话,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推开诊室的门。
诊室里很亮,医生戴着眼镜,正低头翻看她的挂号信息,看到她进来,推了推眼镜:
“坐。”
陈默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在牛仔裤上抠出浅浅的印子。
“挂号信息显示是陈先生?他是......”
“啊,我就是陈默。”
医生抬头看她,微微上挑的眉毛说明了一切。
“是来开激素一类的药物?”
她好像被误认成**了。
“不,不是的,我只是想做一个最基础的检查。”
陈默的声音有点发紧:
“最近身体有点不舒服,所以就......”
“具体是什么表现,你不说清楚我没法给你选检查项目。”
“就,就,就是肚子不太舒服,然后......对,我想查那个激素水平啥的......”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好撒了个谎,学生时代的逃课理由,如今成了自己懦弱的挡箭牌,突然想起网上说的注意点,于是又补上了一句话。
医生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笔尖沙沙响,然后推过来一张单子。
“没吃早饭吧?先去验个血查一下血常规,还有尿检也做一下,结果出来再来找我。”
陈默接过单子,上面的检查项目密密麻麻,像串看不懂的密码。
“别太担心。”
医生突然说:
“你还年轻,不会太糟糕的,不要给太大的自己压力。”
有了医生的安慰,感觉似乎也不是那么糟糕,没想到还挺简单的嘛。
走出诊室时,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在心里放下,她长长地出了口气,候诊室的人似乎多了起来,她照着指示牌前往了目的地。
检查室的门就在前面,蓝色的门牌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陈默在心中给自己加油打气,不知不觉攥紧了手里的检查单。
不管结果是什么,她都得面对,就像不管这具身体是谁的,她都得活下去。
“陈默是吗?”
护士透过窗户注意到了她,看来是收到了医生发过去的信息。
陈默轻轻“嗯”了一声,推开了那扇门,门内的白光涌出来,将她的影子吞没在走廊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