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综合楼的瓷砖白得晃眼，脚踩在上面像踩在冰面上。
中年护士的白大褂浆得笔挺，胸前的工牌写着“李娟”，她头也没回地往前走，塑料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走廊里撞出回声。
陈默攥着B超单，手指把纸边捏出褶皱，身后跟着三个穿粉色护士服的实习生，她们的脚步声很轻，每一步却都踩在她的神经上。
“进去吧。”
李娟推开诊室门，里面的仪器发出低低的嗡鸣，屏幕泛着冷光，她指了指检查床：
“躺上去，裤子脱到膝盖。”
陈默的脸瞬间烧起来，手指在牛仔裤的拉链上卡了半天，实习生们站在角落，好奇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像几束细小的探照灯。
“快点。”
李娟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手里转着探头线，金属线在她指间绕成圈。
陈默咬着牙拉下拉链，布料摩擦皮肤的声音在安静的诊室里格外清晰，她躺到床上，后背贴着冰凉的床垫，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往下点。”
李娟皱了皱眉，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角：
“衣服撩上去，别挡着。”
陈默慌忙把T恤往上拉，露出小腹，皮肤接触到冷空气，她打了个寒颤，手不自觉地想往下捂，却被李娟按住手腕：
“放好，别乱动。”
冰凉的耦合液突然倒在小腹上，陈默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绷紧身体，液体顺着腰线往下流，钻进内裤边缘，凉得她吸气。
“放松。”
李娟拿起探头，重重地按在她的小腹上：
“憋着尿呢？”
“额......”
陈默的声音细若蚊吟，探头的压力让她有点喘不过气，又有点说不出的怪异感，像有只冰凉的手在里面搅动。
屏幕上出现模糊的灰度图像，李娟移动着探头，嘴里念念有词：
“子宫前位，大小4.2×3.1×2.8，形态规则，内膜0.5cm......”
实习生们凑过来，小声议论：
“老师，她的卵巢是不是有点小？”
“嗯，左侧2.1×1.3，右侧1.9×1.2，确实偏小。”
李娟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
“看这里，卵泡数量也少，符合激素水平。”
陈默盯着屏幕，那些阴影像在嘲笑她，这就是她的新“零件”，陌生、冰冷，却真实存在。
探头突然往侧边移，压在胯骨附近，力道重得让陈默闷哼一声,她的腿下意识地蜷了蜷，却被李娟用胳膊按住膝盖：
“伸直。”
耦合液流到大腿根，黏糊糊的，像条冰冷的蛇,陈默死死盯着天花板，眼睛里的光慢慢散掉，她们的说话声像隔着层水，模糊又遥远。
“这时雌激素低的典型表现，子宫发育稍缓，卵巢储备不足。”
李娟的声音带着点讲解的意味:
“小姑娘们记着，这种情况临床不少见，这不仅与激素水平有关，跟作息、情绪也有关系......”
探头又往深处按了按，一阵酸痛混着酥麻感涌上来，陈默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让李娟轻点，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如同一个被拆解的标本。
“好了。”
李娟终于拿开探头，递过来一卷卫生纸：
“自己擦擦。”
陈默撑起身子，低头看到耦合液在小腹和大腿根画出蜿蜒的痕迹，像幅丑陋的地图，她胡乱地擦着，冰凉的液体沾在手上，怎么都擦不干净。
“报告十分钟后在自助机取。”
李娟摘下手套，扔进垃圾桶，声音隔着口罩传出来：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发育差点，回去按时吃药，别熬夜。”
陈默没应声，低着头穿裤子，拉链卡住了好几次，手指抖得厉害，实习生们已经跟着李娟走了出去，关门声“咔哒”一响，诊室里只剩下仪器的嗡鸣。
她坐在床上，看着自己擦不干净的手指，突然觉得眼睛有点酸，刚才探头压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像被什么东西留下了印子。
别的女性检查时也会有这种感觉吗？她不懂，冰冷的诊室，陌生的目光，被随意触碰的身体，还有那些听不懂的术语。
它们像细密的针，扎进她的皮肤，提醒她已经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女人，就连生理上也已经与先前天差地别。
自助机吐出报告时，纸张边缘割得手指生疼，陈默捏着那张薄薄的纸，上面的“子宫”“卵巢”像两个陌生的符号，像是对她无声的审判。
走出新综合楼，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她站在医院的花园里，看着风吹动树叶，突然很想抽烟，以前压力大时，她和林野会躲在楼道里抽，烟雾缭绕中，好像什么烦恼都能散掉。
可现在，她连掏烟盒的动作都觉得别扭。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野发来的：
“好了吗？我在老地方等你。”
陈默抬头望向医院门口，那辆熟悉的车还停在路边，她默默加快脚下的步伐，心里只想赶快回到自己的小窝里。
拿着两张单子回到诊室，医生正在写医嘱，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格外刺耳，她把单子递过去，医生扫了一眼，在病历本上写下一行行字，字迹工整得像打印体。
“药要按时吃，漏服会出血。”
医生把药方撕下来，递过来时，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很久：
“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你家长呢？那个身份证真的是你的吗？如果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及时求助，你未来的路还很长，千万要好好珍惜自己。”
用带有歉意的微笑拒绝了医生的好意，当她再次走出医院，风卷着落叶扫过脚边，带着深秋的寒意，十几个小时没有进食，肚子开始咕咕作响，她捏了捏手里的报告，把它折成小小的方块，塞进牛仔裤口袋。
“来啦。”
林野解锁了车门，陈默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伸手去系安全带却没摸着，变矮后，就连视线都看不到路面了，闻着车里淡淡的烟味，竟有些反胃。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陈默解开安全带，正想开门，林野突然叫住她：
“明天我也请假了，带你去买两身衣服吧。”
陈默看着他，他的耳朵有点红，眼神躲闪着，陈默想问他为什么要特别请假来照顾她，但是林野脸上的表情，那分明是在把她当成一个柔弱的女人来看待。
她突然笑了，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嘴角却又带着一丝释然：
“好啊。”
下车时，药袋不小心掉在地上，里面的药瓶滚了出来，林野想要弯腰去捡，却被陈默抢着捡了起来，抓起药瓶就往小区里跑。
林野看着她的背影，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发动车子时，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
后视镜里，那个穿着浅灰色T恤的身影越来越小，在他眼里，那是个倔强的、可怜的、令人心疼的女孩，同时又带着自己无法割舍的兄弟的影子。
陈默跑进小区后，扶着膝盖直喘气，看来得病后体力也变得更弱了，忽然她看到墙上不知多少年前的宣传标语，上面的突然早已模糊，依稀能看到它写着：
“每个女性都值得被温柔对待”。
她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突然觉得眼眶有点湿，或许，她也可以试着，对自己温柔一点，至少，先从接受这具身体开始。
路还得走下去，哪怕每一步都踩着玻璃碴，她深吸一口气，往家门口走去，阳光落在背上，却暖不了那片被探头压过的冰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