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插进锁孔时,陈默的手还在抖,推门的瞬间,一股熟悉的灰尘味涌出来,混合着馊掉的泡面和咖啡味,让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几分。
客厅的窗帘还拉着,光线昏暗,她踢掉鞋子,把药袋和化验单扔在茶几上,径直走向厨房。
水壶是空的,她接满水插上电,转身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喝剩下的牛奶和半包硬得像石头的饼干。
“啧。”
她皱了皱眉,想起医生说的“健康饮食”,指尖在冰箱门上敲了敲,泡面是不能吃了,家里的其他东西也都吃完了,看来今天必须出门觅食。
烧水壶“呜呜”响起来时,她换了件干净的T恤,虽然还是之前的“陈默”穿的衣服,但是全部掖在裤子里后,整体看起来还算精神,镜子里的人脸色依旧苍白,不过眼睛里的红血丝淡了些。
她摸了摸小腹,B超探头压过的地方还有点隐隐的麻,像有小虫在皮肤下游走。
锁门时,楼道里传来邻居的脚步声,陈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直到看清是住对门的张阿姨,才松了口气。
张阿姨提着菜篮子,看到她愣了愣:
“你是......小陈的亲戚?”
“嗯,我是他表妹。”
陈默低着头,装作正准备进门,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把自己关回家里的瞬间,她靠在门框上,长长地舒了口气,邻居的反应意外的平静,难道说是她想多了?
待楼道回归寂静,她才敢再次从家里出来,偷偷摸摸地像是个小贼。
小区附近的小吃街比记忆里热闹,以前赶稿间隙,她总来这儿买份烤冷面,老板会多放两勺醋,可现在,那些油烟味闻着有点反胃,她捂着嘴往前走,目光在各家店招上扫来扫去。
街角新开了一家炸鸡店,明黄色的招牌闪得晃眼,油锅里“滋啦”的声响和香味一起飘出来。
陈默的脚步顿了顿,王老三那张横肉脸突然跳进脑子里,她打了个寒颤,加快脚步绕开了。
最终停在一家饺子店前,蓝底白字的招牌有点褪色,门口的蒸笼冒着白汽,老板系着围裙在擀皮,动作麻利得像在跳舞。
“姑娘,来点啥?”
老板抬头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
“来一盘......就韭菜鸡蛋馅的吧。”
陈默找了个街边的小桌坐下,塑料凳硌得屁股疼。
饺子端上来时,老板还送了碗饺子汤,热气湿润了干涩的眼睛,也把她的馋虫勾了出来。
她摘下口罩,看着盘子里圆滚滚的饺子,突然想起林野的奶奶,老太太包的饺子总是捏成元宝形,说“吃了招财”。
“那位大姐姐长得真好看。”
旁边传来奶声奶气的声音。
陈默抬头,看到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被老奶奶牵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老奶奶笑着拍了拍孩子的头,嗔怪道:
“真没礼貌,给人家姐姐道歉。”
“呵呵,小朋友也是好心,。”
陈默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她一蹦一跳地跑开了,老奶奶步履瞒珊地跟在后面,不断提醒着“不要乱跑,注意安全”。
这是她变成这样后,第一次有人真心夸她“好看”,不是客套,不是探究,只是一个孩子最直白地喜欢。
同时这也是她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有孩子主动向她搭话。
陈默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煮熟了的饺子里透着一抹绿,饺子的韭菜味很浓,带着一点蛋腥气。
以前她能吃足足下两盘,可是现在才吃了五个,就觉得胃里沉甸甸的,没想到身体变小后,就连胃口都跟着缩水了。
付了钱,她往继续菜场走去,穿过窄窄的巷子,各种气味突然涌了上来,烂菜叶的腐味,鱼虾的腥气,还有不知哪家摊位飘来的消毒水味,混杂在一起,像团黏稠的雾。
陈默从口袋里摸出口罩戴上,呼吸瞬间顺畅了些。
菜场里挤挤攘攘,小贩的吆喝声、讨价还价的争吵声、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织成一张热闹的网。
没人注意她,大家都在忙着挑菜、称重、付钱,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点生活的烟火气。
她走到一个卖青菜的摊位前,老太太正在给一把油麦菜喷水,水珠在菜叶上滚来滚去,亮得像翡翠。
“姑娘,来点啥?”
老太太抬头问,声音沙哑。
“要把油麦菜。”
陈默指着看起来最嫩的那把,根部还带着点泥巴。
老太太麻利地称好,用稻草捆起来:
“三块五。”
陈默扫码付钱时,旁边的大叔正在跟卖鱼的砍价:
“你这鱼都不新鲜了,便宜点吧”
卖鱼的挥着手里的刀:
“别瞎说,不新鲜你还天天在我这买?我知道你家小子最喜欢吃鱼了,休想占我便宜。”
他们吵得脸红脖子粗,却没真动气,最后大叔骂骂咧咧地拎着鱼走了,卖鱼的还在后面喊:
“下次再来啊!”
陈默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下来,医院给她带来的冰冷和羞耻,好像被这市井的热气一点点融化了。
在这里,没人管她是谁,以前是男是女,大家只关心菜新不新鲜,价格有没有上涨。
她又买了几个番茄,一盒鸡蛋,一把面条,走到出口时,看到个卖糖葫芦的大爷,插在草靶上的糖葫芦红得发亮。
陈默犹豫了一下,买了一串,看着手里的东西,竟有种如梦似幻的失落感,她想起小时候,总是求爸爸买这个给她吃,可是到头来也没吃上几次,争吵倒是从没落下过。
提着菜往回走,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手里的塑料袋勒得手指发疼,却有种踏实的重量,路过刚才的饺子店,老板还在擀皮,食客们吃着热腾腾的食物,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其自然,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
陈默咬了口糖葫芦,山楂的酸劲让她眯起了眼,而后是麦芽糖的香甜。
或许,接受这具身体,接受现在的生活,并没有什么难的,自己还有需要面对的生活,还有好兄陪着,就像医生对她说的那样,其实根本就没那么严重。
她加快脚步往小区走,塑料盒里的鸡蛋晃来晃去,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要不晚上做番茄鸡蛋面吧,再放把油麦菜,应该很好吃。
今天,先好好吃顿饭,至于林野那家伙,他还得照顾奶奶,等下次再请他吃饭,这次就让自己一个人独享吧。
至于那些化验单,那些药瓶,那些没写完的稿子,就暂且放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