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是被梦中坠落的失重感惊醒的,窗外的天泛着青灰,她摸了摸手机,屏幕暗着,电量只剩17%。
重新躺下时,床垫的凹陷像只接住她的手,这一次,她没再挣扎,任由疲惫把自己拖进更深的黑暗里。
“咚咚咚——”
敲门声很有节奏,陈默摸索着抓过手机,屏幕亮得刺眼,中午十一点十七分。
“谁啊?”
她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陈默猛地坐起来,头发乱得像鸡窝,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底爬上来,她透过猫眼看到林野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正低头踢脚下的石子。
开门时,阳光顺着门缝涌进来,陈默下意识地眯起眼,林野身上的白T恤被晒得有点暖,混着点洗衣粉的清香,和她屋里的沉闷空气撞在一起。
“电话不接,消息不回。”
林野举了举手里的塑料袋,晃出里面蔬菜碰撞的脆响。
“一看就知道你又熬夜了。”
陈默往屋里退了退,让他进来。玄关的地板上还扔着昨天换的袜子,她慌忙踢到鞋柜底下,耳根发烫:
“没听到。”
想起昨天林野发的消息,陈默忍不住开口问道:
“奶奶怎么样了?”
“奶奶挺好的。”
林野把塑料袋放在厨房台面上,语气随意得像在说天气。
“早上喝了点粥,又睡了。”
陈默盯着他的侧脸,他说话时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她想问“真的没事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林野不想说的事,追问也没用。
“别站着了。”
林野转身从塑料袋里往外掏东西,冬瓜、西蓝花、胡萝卜、青椒、排骨,还有块五花肉。
“看看这些,够不够你露一手?”
陈默盯着那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愣住了:
“露什么?”
“你忘了?”
林野挑眉,嘴角勾起点促狭的笑:
“以前总吹自己炒的回锅肉天下第一,今天实战检验一下。”
陈默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去年冬天的醉话,那天她喝多了,拍着林野家的餐桌喊“回锅肉我闭着眼都能炒”,林野笑得直不起腰,说“等着瞧”。
“谁吹了。”
陈默梗着脖子,走到灶台前,拿起那块五花肉掂量了下。
“做就做,让你知道什么叫专业。”
林野靠在厨房门框上,抱臂看着她,晨光从窗户斜照进来,在她发梢镀了层金边,她低头洗肉时,脖颈的线条很细,像根绷紧的弦。
陈默把五花肉放进冷水里泡着,溅起的水珠打在手腕上,凉得她缩了缩,她撸起袖子,露出的小臂在光线下泛着冷白,和林野麦色的皮肤形成刺眼的对比。
陈默没说话,低头切姜。刀刃碰到案板的声音很响,她切得又快又急,姜片大小不一,有的薄得像纸,有的厚得像块砖,案板上的姜味很冲,呛得她鼻子发酸。
五花肉泡出血水,她捞出来切成片,刀在手里有点沉,肉片切得歪歪扭扭,肥瘦分离,有的还带着筋膜。
“切歪了。”
林野突然开口。
陈默手一抖,刀刃在指节边擦过,惊得她猛地抽回手,掌心沁出层薄汗,她把刀往案板上顿了顿,声音有点闷:
“不用你管。”
林野没再说话,只是眼神里的笑意淡了些。
“油热了。”
林野又出声提醒。
陈默慌忙转身,燃气灶的火苗舔着锅底,焰尖微微发蓝,她手忙脚乱地把肉片倒进锅里,“滋啦”一声,油星炸开,溅在手腕上,烫得她“嘶”了一声。
往后躲时,胳膊肘撞到了旁边的酱油瓶,玻璃瓶“哐当”倒在台面上,深褐色的液体顺着边缘淌下来,漫过她的手背,渗进指甲缝里,又黏又凉。
“别动。”
林野两步跨过来,关掉火,抽了张纸巾蹲下去擦,
“你这是做饭还是拆厨房呢?”
陈默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他拽着胳膊往后拉了半步,他的手心很烫,力气大得让她挣不开。
陈默看着他低垂的头顶,头发里藏着根白丝,在晨光里闪了下,锅里的肉片已经焦了,泛着黑乎乎的糊味,像块烧过的炭。
“我弄砸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轻得像叹气。
林野抬起头,她的视线正好撞进他眼里,他的瞳孔很深,映着她发红的眼圈,还有鼻尖的红。
有滴眼泪没忍住,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油腻的台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很快又被酱油渍吞没。
“多大点事。”
林野把焦肉倒进垃圾桶,语气轻松:
“重新做就是了。”
“不是的。”
陈默突然提高了声音,眼泪掉得更凶了,砸在油腻的台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我什么都弄砸了。”
稿子交不上,游戏打不好,连盘回锅肉都做不成,林野有正经工作,有奶奶惦记,做饭还好吃,而她呢?
“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她蹲下去,抱住膝盖,肩膀抖得厉害:
“林野,我是不是很失败?”
厨房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鸟鸣断断续续飘进来。
林野站在原地,手悬在半空,指尖离她的后背只有几厘米,却迟迟没落下,他的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声极轻的叹息。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蹲下去,犹豫着伸出手,轻轻放在她背上,他的掌心很暖,隔着薄薄的T恤,背后陌生的温度让她的身体一颤。
“别瞎想。”
他的声音很轻:
“你就是太累了。”
陈默像被针扎到一样猛地挣开,动作太大,带倒了旁边的小板凳,木头撞在地板上,发出“哐当”的巨响,抬起头时,眼泪糊了满脸:
“别碰我!”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点尖锐:
“再把我当女人看,我们就绝交!”
林野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里闪过点受伤,随即又被无奈盖过,他收回手,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对不起。”
陈默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有一声没一声地抽噎着,灶台上的酱油还没擦干净,在晨光里泛着深褐色的光,像道丑陋的疤。
林野没再看她,转身重新处理那块五花肉,他切肉的动作很稳,刀刃起落间,肉片薄厚均匀,肥瘦分明。
热油下锅时,他手腕一转,肉片在锅里翻得均匀,酱油、糖、豆豉,调味的动作行云流水,很快,厨房里就飘起了回锅肉的香气,勾得人胃里直叫。
陈默蹲在地上,闻着那股熟悉的香味,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知道林野是好意,可那好意像把钝刀,切割着她最敏感的地方,她怕自己真的会习惯这份照顾,怕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饭做好时,陈默还蹲在原地,林野把两碗米饭放在客厅茶几上,端着一盘回锅肉,还有盘清炒时蔬,语气放软了些:
“再不吃,肉就凉了。”
陈默没动,林野叹了口气,把筷子塞到她手里:
“爹,我错了爹,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这是他们之间一贯的道歉方法,叫声爹,应声儿子,什么气都能消。
筷子在掌心硌得慌,陈默捏了捏,终究还是站起身,走到茶几旁坐下,回锅肉的油光锃亮,青椒的翠绿点缀其间,看着就让人有胃口。
林野没催她,自己先夹了一筷子,吃得很香。
陈默盯着碗里的米饭,米粒白得发亮,她犹豫了半天,夹了块最小的肉放进嘴里,咸香带点微辣,肥肉的油被煸得恰到好处,一点不腻。
“好吃吧?”
林野看着她,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我早就想给你展示一下了,做不好不是你的错,我也只是对厨艺感兴趣罢了。”
陈默没说话,又夹了一筷子,眼泪还在掉,滴在米饭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可嘴里的肉很香,香得让她舍不得停。
吃到一半,陈默突然问:
“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林野转头看她,她正小口咀嚼着饭菜,刘海下的眼睛却在盯着他看,眼泪还挂在睫毛上:
“你看咱们都三十多了,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吧?”
林野放下筷子,好像意识到了陈默的意思,有些不可思议:
“你想说什么?”
陈默深吸了口气:
“你也该想想自己的家室了,奶奶可等不了这么久。”
林野低下了头,没有回答,他对于陈默如此的直接感到惊讶,他不是没考虑过去相亲,家里也在催他,所以,就定在这周末,他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她。
饭后,两人窝在沙发上打游戏,他们的配合依然天衣无缝,把对面打得落花流水。赢的那一刻,陈默终于笑了,她似乎又抓住了过去的一丝影子,找回了那种熟悉的感觉。
林野退出游戏,尝试对她发出邀请:
“心情好点了?走,买衣服去。”
陈默看着他,他的眼睛很亮,像有光在里面跳,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他肩膀上晃出细碎的光斑,温暖得让人安心。
她点了点头,抓起沙发上的外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