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时,陈默故意绕到车后,拉开了后门,皮革座椅被晒得发烫,她坐下时,后背的汗瞬间浸湿了薄薄的T恤。
“坐前面啊,后面多颠。”
林野熟练地打开空气循环,车内不一会就凉快了下来。
“想躺会儿。”
陈默把车窗降下条缝,冷风灌进来,吹得她头发乱飘,上次坐在副驾,林野偶尔扫过来的眼神总让她浑身不自在,像有蚂蚁在皮肤上爬。
林野没再劝,车平稳的驶出小区,朝市中心出发。
突然陈默正在充电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爸”这个备注,两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你的电话。”
林野拿起手机递过来,他确实很久没有听到陈默提起叔叔阿姨了,不过这毕竟是陈默自己的家事,他也不好多问。
陈默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喉咙发紧,铃声执着地响着,在狭小的车厢里撞来撞去,像根敲打着神经的锤子。
“接啊。”
林野踩下刹车,等红灯的间隙转头看她:
“万一有事呢?”
她盯着屏幕看了足足半分钟,直到自动挂断的瞬间,她才发现自己攥着手机的指节已经泛白,手心全是冷汗,车厢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空调出风口“呼呼”的风声。
陈默的心猛地一缩,这个号码,她已经快有一年没接到了,这也是发病以来,父亲第一次打电话。
陈默把头扭向窗外,路边的树飞快地往后退,她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喘不过气。
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却没想过会这么突然,打得他毫无防备。
去年冬天,他还和父亲在电话里吵过一架。
父亲说她“三十岁了还没个正经工作,写那些破字能当饭吃”。
她回怼“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然后摔了电话,从此再没联系。
现在想来,那竟是他们最后一次“正常”的对话。
手机又亮了一下,是条短信,还是父亲发来的:“你妈住院了,胃出血,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回来看看。”
陈默的手指抖得厉害,连解锁都试了三次。
胃出血,他记得母亲的老胃病,以前总说“小毛病,养养就好”,怎么突然就住院了?
他想回拨过去,问问病情,问问家里的情况,可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怎么也按不下去,但是她知道,这是一道单选题,她必须回去。
“我妈住院了,胃出血。”
她的声音很听起来很平淡,可是早已泪流满面的脸还是出卖了她,不知为何,变身后泪腺也变得发达了起来,成了个懦弱的爱哭鬼。
林野没说话,打起了转向灯,重新往小区开,速度从原本的四十码逐渐提到了六十码。熄火时,他回头看了眼后座,陈默的肩膀抖得厉害,像只受了惊的小兽。
“先回去收拾东西。”
他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
“不要想太多,阿姨一定会没事的。”
回到家,陈默把药盒塞进背包最底层,又往里面塞了两件换洗衣物,还有前几天从箱子里翻出来的几十块现金。
林野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忙乱的动作,突然开口:
“买不到坐票了,只有站票。”
陈默的动作停了,老家在三百多公里外,火车要走五个小时。
站五个小时......吗?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具瘦弱的身体,突然觉得腿有点软。
“没事。”
她扯了扯嘴角,这种事跟本无关紧要。
“以前坐绿皮车,站十几个小时都没事。”
林野没接话,从钱包里掏出一沓现金塞进她手里,五颜六色的钞票硌得她手心发烫,她数了数,零零散散竟有快两千。
“你这是?”
“拿着,到了那边买点水果,看阿姨总不能空着手,然后再替叔叔把医药费交了,就算我的一片心意,剩下的......就留着应急吧。”
“真不用,你已经借给我很多了。”
陈默想把钱塞回去,却被他按住了手,带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你的钱留着交房租,既然我选择认你这个兄弟,那我就一定会帮到底。”
林野把她的手指蜷起来,攥住那沓钞票。
“听话。”
陈默的鼻子突然一酸。她此刻非常庆幸,自己还有个一这样靠谱的好朋友,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去火车站的路上,陈默开始打起了退堂鼓,原本想要有多久瞒多久,可是现在却推着她去面对现实,逃避在这个世界似乎并不管用。
所以,去?还是不去?可是回去?以什么身份回去?
以“陈默”的名字,带着这张陌生的脸,告诉他们“我是你们儿子,只是换了副皮囊”?他们会信吗?会不会以为是谁恶作剧,或者......以为他疯了?
不去?良心上过得去吗?母亲还在医院躺着,父亲说不定正对着她的照片发呆,盼着她能回去。
绝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漫过胸口,让她喘不过气。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慢慢变好,以为缝缝补补就能把日子过下去,可现在才发现,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问题,像埋在地下的炸弹,迟早会爆炸。
火车站人潮汹涌,广播里的通知声此起彼伏,林野把她送到检票口,又把从后备箱翻出的小马扎递给她:
“站累了就坐着歇会儿,到了记得给我发消息。”
陈默接过马扎,塑料的边缘硌得手心疼,她看着林野额角的汗,还有他T恤上沾的酱油渍,那是中午做饭时蹭上的,他都没来得及换。
“林野。”
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真的,非常谢谢你。”
林野笑了笑,伸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却发现早已不是那个自己熟悉的高度,只好灿灿地收回手:
“谁叫咱两关系铁,快去检票吧,别错过了。”
陈默点点头,转身往检票口走。背包带勒得肩膀生疼,把这几天积累的疲惫又拖了出来,这具身体实在是太过柔弱了。
她没回头,怕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开步子。
火车“哐当哐当”地驶离站台时,陈默靠在车厢连接处,看着窗外迅速后退的风景。
林野的身影早就看不见了,意识到自己又变成了一个人,腿好像有些发软。
可是也不能总想着依靠别人,她给自己加油打气,如今就是一个机会,只要处理好了,说不定就能重新证明自己,还能跟家里重归于好。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林野发来的消息:
“到了给我报平安,钱不够就说,别硬撑。”
陈默盯着屏幕,看着林野一副老妈子的嘴脸,心中五味杂陈,他以前好像没那么啰嗦的。
想了很久,最终只回了个“嗯”。
车窗外的天慢慢暗了下来,远处的村庄亮起了灯火,像撒在黑布上的星星,陈默抱紧怀里的小马扎,感受着火车有节奏地颠簸,逐渐把大脑放空,但还是止不住胡思乱想。
父亲会对她的变化说些什么?母亲看到她这副样子,会不会吓着?还有那些亲戚邻居,他们的眼神会像刀子吗?
胃里隐隐作痛,是饿了?还是紊乱的激素在发作?亦或是是药的副作用?
火车继续往前开,载着她驶向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把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藏在了里面。
外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玻璃,像在为她无声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