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民中心的玻璃幕墙把暮色割成碎片,冷光落在陈默手背上,像贴了层薄冰,陈默站在台阶下踌躇不前,仿佛即将面对的是洪水猛兽,她深吸一口气,任由旋转门带着风把她卷进去。
推旋转门时,风灌进领口,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大厅里很静,只有空调的嗡鸣悬在半空,光从高处的灯盘洒下来,落在光洁的地砖上,晃得人眼晕。
服务台前的工作人员正低头核对着什么表格,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细若蚊蚋,陈默走过去,把身份证轻轻放在台面上,指腹在光滑的塑料表面蹭了蹭。
“您好,我是来,额......变更身份信息。”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的手背上。
工作人员抬眼,视线先落在身份证上,又漫不经心地扫过她的脸,那眼神像掠过桌面的阳光,短暂停留,没什么重量,却让她后颈发僵。
对方没多问,但是还是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耐心地跟她说:
“请您前往三楼307,找王主任。”
三楼走廊铺着浅灰色地毯,吸走了脚步声,307的门是磨砂玻璃的,能看到里面模糊的人影,陈默敲门时,指节在冰凉的玻璃上磕出轻响。
“请进。”
屋里的光线偏暗,靠窗摆着一张办公桌,窗帘拉着大半,办公桌后坐着个中年男人,头发理得很短,鬓角有些花白,穿着深灰色衬衫,袖口系得一丝不苟,他面前的文件摞得整整齐齐,桌角的绿萝叶片上没有一点灰尘。
“请坐。”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平稳得像摊静水。
“办什么?”
陈默把身份证递过去,声音微微发颤:
“我收到信息,是过来......”
“啊,想起来了,接到群众举报里说的就是你啊。”
男人拿起身份证,对着灯光看了看,又抬头打量她,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两秒,像是在核对照片与本人的差异,他没说话,翻开桌角的文件夹,抽出几张表格推过来:
“填一下吧,按要求签字。”
表格上的栏目很细,“变更原因”一栏留了长长的空白,陈默握着笔,一不留神,笔尖落在纸面上,墨水晕开了个小墨点,直到眩晕感袭来,她才深吸一口气,一笔一划地填下去。
交回表格时,男人正在电脑上操作着什么,屏幕蓝光映在他脸上,显得有些冷。
“去隔壁摄影室拍证件照,拍完回来找我。”
按照指示牌走到目的地,摄影室的窗帘是浅蓝色的,阳光从缝隙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光带。
摄影师是个穿杏色毛衣的姑娘,辫子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看到她进来,笑着指了指靠墙的凳子:
“坐这儿吧,王主任跟我说过了。”
陈默坐下时,凳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姑娘拿着梳子走过来,替她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碰到耳廓,带着别样的温度:
“头发有点乱,这样精神点。”
“谢谢。”
陈默的声音有点干。
“你的底子很好啊,打扮一番一定很好看。”
姑娘拿起相机,往后退了两步。
“别紧张,就跟平时拍照一样。”
镜头对准她时,陈默下意识绷紧了肩膀,姑娘举着相机笑了,眼里闪烁着好奇的目光:
“我还是第一次给性转患者拍照,变年轻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陈默尴尬地笑了笑,她才不认为这是重生,而是把她彻底拉进了泥潭,将本就摇摇欲坠的危楼彻底击垮,那姑娘见她不愿意搭理,也自讨没趣,直接开始工作。
她试着松了松肩膀,眼睛盯着镜头上方的墙壁,那里有块浅浅的霉斑,像片模糊的云。闪光灯亮的瞬间,她觉得眼睛有点酸。
“别眨眼,注意看镜头,再拍一张。”
姑娘说着,又按了下快门。
“好了,我给你修一下,你看看行不行。”
陈默凑过去看,修过的照片里,她的脸白得均匀,唇色被调深了些,显得有了点生气,可那双眼还是怯的,藏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划过细长的眉毛,触到干裂的唇,真实的触感与屏幕里的影像重叠,又迅速剥离,这张脸,熟悉又陌生,但是好像没有那么排斥了。
摄影师存好照片后,她才讷讷地说了句“谢谢”。
回到307,男人把一张打印好的回执单递给她:
“三天后凭这个取临时身份证,正式的会邮寄到你填的地址。”
他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张名片。
“这位李医生是做心理辅导的,专门对接你们这个群体,有需要可以联系她。”
名片上的照片里,女人留着齐肩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眼角有颗小小的痣,像藏了点星光,名字叫李沁。
“还有这个。”
王主任打开手机,调出个二维码。
“省互助群的码,加进去吧,不少跟你一样的患者在里面,有什么政策信息会在里面通知。”
她本来还想问是谁举报的她,可是怎么想也只有林野一个可能了吧?况且人家肯定也不会透露的,事到如今纠结这个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看着正低头工作的王主任,她实在是羡慕的不行,像他这样的人,不管是家庭还是工作一定都很成功吧,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如此之大,不过这也是她自己不够努力咎由自取罢了。
走出市民中心时,街灯已经亮了,风卷着落叶在脚边打旋,发出细碎的声响,路灯亮了起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地上,像一条无法摆脱的尾巴。
陈默打开扫码进的群,群里弹出一条消息,是群主小周发来的:“欢迎新朋友~”,后面跟了个笑脸表情。
点进小周的主页,头像是在海边拍的,男生穿着白T恤,迎着风张开手臂,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背景里的浪花白得晃眼。
他为什么能笑得出来?他也是因为这个病变年轻了吗?还是说这是他患病前的模样?
陈默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群里很冷清,最近的一条还是三天前,有人问:“有没有人知道哪里有工作招人的”,下面一片沉默。
这时一条私信弹出,是小周的头像:“刚看了你的资料,咱们一个市的,我原本是女生,不介意的话,咱们有空见一面吧。”
陈默看着屏幕上的笑脸,跳转到私聊界面,指尖在“好”字上停了很久,才轻轻点下去。
办下来临时身份证要等三天,这三天,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她不想回之前个家,那个承载着失败过去的地方,也不想让林野看到她的样子,她不能让林野一直为她操心,只有她这个绊脚石消失,这个曾经的好兄弟才能大步的向前走。
三天后,等她银行卡解冻,她就能还清所有的欠债,不管是房租还是林野借她的那些,她不想再继续拖欠下去了。
路边的餐馆透出暖黄的光,隐约能闻到饭菜的香味,她摸了摸口袋,里面还剩下父亲硬塞给她的五十块,攥着回执单的手紧了紧,顺着人行道慢慢往前走。
自己的出路,由自己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