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的阳光斜照进客厅,在地板上切出明暗交界的锐利线条。
小林优太瘫在沙发里,手里捏着一张质感特殊的纸。烫金的边框,官方水印,还有右下角那个鲜红得刺眼的国徽印章。这张纸在他放学回家的邮箱里静静躺着,像一颗延时引爆的炸弹。
“致小林优太先生:”,优太一边看着通知单,一边嘴里念叨着。
“经‘社会情感健康监测系统’综合评估,您因长期缺乏有效异性社交记录(注:除直系亲属外)已被正式列入‘婚恋实践观察名单’。”
优太的手在抖,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因为害怕。
“根据《青少年社会情感能力促进法》第三十七条,被列入观察名单的个体,需在指定期限内(您的情况:毕业前)完成至少三次经官方认证的‘情感实践约会’,并达成‘有效进展’。”
“若未能满足要求,将被判定为‘社会情感能力发育迟滞’,依法纳入‘国防情感培育计划’,于高中毕业后强制服役三年,进行情感与社会化再教育。”
是的,你没看错。
在这个国家,为了解决“少子化”问题,政府决定将“单身税”升级成了“单身役”。年满18岁且长期单身的男性,会被“内务部婚恋促进司”标记。若被列为“重点关注对象”后,三次官方认证的约会均无实质进展(如牵手、明确好感),就会被视为“缺乏社会情感能力”,强制入伍服役三年。
“首次约会认证窗口将于七日后开启,请提前向‘内务部婚恋促进司·青少年分部’提交约会计划书。祝您实践顺利。”
沙发柔软得几乎要将他吞噬。十八年的人生里,小林优太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明天想吃什么,或者考试没考好时该怎么向父母交代。
而现在,白纸黑字告诉他:你的青春、对大学生活的憧憬、所有关于未来的模糊构想,都可能因为“没谈过恋爱”这个理由,终结在不知道哪个荒郊野外的军营里。这一切的一切,就因为……我没谈过恋爱?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
“这是……”他喉咙发干,声音卡在半途,“……哪个脑残想出来的律法。”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
清冷的声音像冰水,从斜前方浇下来。
优太抬起头,看向一旁正用吸尘器“精准攻击”我脚边的青梅竹马女仆——神无月玲。
她站在客厅另一侧,手持吸尘器,银灰色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丝不苟的低马尾。黑白相间的女仆装挺括得没有一丝褶皱,裙摆停留在膝盖上方精确的十厘米处。
她微微躬身,控制着吸尘头沿着地毯边缘移动,轨迹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
夕阳透过窗户,在她侧脸镀上一层淡金,却没能融化那张瓷偶般精致而缺乏表情的脸。
“就算再蠢,”她补充道,视线仍专注于地面,“也应该知道守法吧。”
“玲,”优太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可能要走了。”
吸尘器平稳地嗡鸣着。玲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哦?”她的语调平直,“垃圾终于要被分类清理了吗?”典型的玲式发言。毒舌,精准,冷漠,剥离所有不必要的情绪。
真是可恶啊╯▂╰
“……我是说,”优太吸了口气,试图把话说完整,“我可能会被送去部队三年,这三年你都见不到我了。”
吸尘器的声音继续着。
“因为……”他咬了咬牙,吐出那个荒诞的理由,“政府判定我‘缺乏异性社交’。”
嗡——
噪音戛然而止。
寂静像突然漫上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客厅。玲的手指仍按在开关上,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慢慢直起身,转过来。裙摆随着动作划出利落的弧线,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夕阳的光正好照在她脸上。那张脸依旧没什么表情——眉毛没有扬起,嘴角没有抽动,连呼吸的节奏似乎都和刚才一样平稳。但优太的视线死死锁住了她的眼睛。
玲的眼睛颜色很淡,像是掺了灰的琉璃。平时看人时总带着三分审视、七分疏离,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但此刻,在那片冰冷的琉璃深处,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晃动了一下。
像一粒石子投入古井。涟漪只有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光影开的玩笑。
“所以呢?”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优太听出了一丝不对——某种紧绷的质地,像一根被悄悄拉直的弦。
他把那张纸递过去。玲接过,目光迅速扫过纸面。她的阅读速度快得惊人,十秒,也许更短。然后她抬起眼,灰色的瞳孔映着窗外的光,显得格外透明。
“所以,”她重复了一遍,语调依旧听不出波澜,“您打算怎么做,优太少爷?”
这个称呼让优太心头一跳。玲只有在极度正式,或者……极度不悦的时候,才会这样叫他。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因为紧张而发紧。
“你……”话到嘴边,突然变得滚烫。他移开视线,盯着天花板上的一点污渍,“你……能以‘约会对象’的身份,帮我……渡过难关吗?”
“.........”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玲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一尊突然被施了定身法的精致人偶。只有她捏着纸张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更加分明,纸的边缘被压出了一道浅浅的折痕。
“一次!”优太急忙补充,像是害怕拒绝会立刻降临,“一次就好!我已经想好了,第一次约会我随便找个人糊弄过去,拿到认证就行。但第一次……第一次不能失败,不然压力太大了。你……你比较了解我,我们配合起来最容易……对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理由苍白得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玲终于动了。
她把吸尘器轻轻靠墙放好,动作依然优雅精准,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然后,她走回到优太面前,微微俯身。
距离突然拉近。近到优太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沐浴露香气,混合着一丝旧书页和墨水的气息。她的瞳孔在近距离下显得更深了,像两口望不到底的浅灰色深井。
“优太少爷。”她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冰珠落在瓷砖上,清晰而冷硬,“您知道什么是约会吗??”
“就是……两个人一起出去……”
“那是以社交为目的,带有明确浪漫或亲密关系导向的、经过双方同意的共同活动。”玲流畅地背出定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您认为,我们之间,存在进行这种活动的基础吗?”
优太被问住了。脸颊开始发烫。
“我……我知道这很离谱。”他试图挣扎,“但这是紧急情况!你不是我的女仆吗?女仆的职责里……有没有包括帮主人解决人生危机?”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太卑鄙了。他在利用她的身份,利用那些刻在她骨子里的责任和规矩。
玲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刚才那一丝微弱的晃动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寒意,甚至……一丝难以捕捉的失望?
说到底,我在这个二货眼里就只是个可利用的女仆,对吗?
她直起身,拉开了距离。空气中的压迫感稍稍减退,但某种更沉重的东西落了下来。
“女仆的职责,”她转身走向放在沙发旁的书包,背对着他,声音恢复了那种事务性的平稳,“是维护主人的生活秩序与家族体面。协助主人进行一场注定徒劳、且可能带来额外麻烦的欺诈性社交活动,并不在常规职责范围内。”
她从书包里取出一个深棕色皮革封面的笔记本。封面一角,烫印着一个简约而古朴的家纹——神无月家的标志。这是她的“女仆工作日志”,记录着家中一切大小事务,从月度财务开支到优太每学期的体检数据。
她翻开笔记本,从内侧口袋抽出一支黑色钢笔,笔尖悬在空白的纸页上,停顿了半秒,然后开始快速书写。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被放大得格外清晰。
优太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坐在沙发里,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撞击着肋骨。
一分钟,也许更久。
玲停下笔,合上笔记本。
她转过身,面向他,双手交叠置于身前,脚后跟轻轻一碰,做出了一个标准到无可挑剔的十五度欠身礼。
“第一次约会,就定在下周六下午。”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明天的天气,“具体时间、地点、行程安排,我会在明晚之前拟订完毕,交由您过目。”
优太愣住了。“你……答应了?”
“基于以下三点考量。”玲竖起三根手指,语气平淡得像在汇报月度开支,
“第一,根据《神无月家侍奉规约》补充条款,在主人面临重大人身自由危机时,女仆有义务在合理范围内提供额外协助。此项符合‘合理范围’界定。”
“第二,您若真被强制服役,将导致未来三年内本宅管理空缺,我的工作安排将被打乱,长期规划需全部调整。从效率角度,避免此情况发生符合我的利益。”
“第三,”她顿了顿,那双灰色的眼眸直视着他,里面有什么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作为一名受过完整训练的女仆,我无法坐视自己服务对象的人生,因为如此……愚蠢的理由,被毁掉。”
她再次微微欠身。
“请务必认真对待,优太少爷。这不仅仅是为了您自己。”她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毫米,形成一个介于讽刺与无奈之间的、几乎看不见的微妙弧度。
“——毕竟,因为您不会和女孩子约会而被迫服兵役这件事,我认为,那才是对家族脸面与声望的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羞辱。”
说完,她拿起吸尘器,转身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步伐平稳,背影挺直,黑色的裙摆随着脚步规律地摆动。
优太瘫回沙发,盯着天花板上那块刚才就看过的污渍,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得救了……大概。
但为什么,心里这份沉甸甸的、挥之不去的不安,比刚才收到那张纸时,还要强烈得多?
虽然我可以用主人的命令去不计后果得让她服从,但是我做不到,
至少对她做不到。
楼上,隐约传来玲的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很重!